第三日午后,青竹村的日头毒得能晒裂青石板。
老榆树上的蝉鸣蔫头耷脑,倒不如苏家院里那声尖叫来得刺人——“婉婉!婉婉你怎么了?”
林氏的嗓音带着破锣似的哑,苏蘅刚掀开门帘,就见她跌坐在堂屋地上,怀里的苏婉正剧烈抽搐。
少女的额头烫得能烙饼,指甲深深掐进林氏手背,嘴角溢出的黑血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裙上,像开了朵狰狞的墨菊。
“灾星!定是她下的毒!”二长老杵着枣木拐杖挤进来,胡须抖得像被风吹乱的草,“前日祠堂里还装模作样说和解,转头就下黑手!”
围在院门口的族人跟着起哄,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已经撸起袖子往屋里挤。
苏蘅被推得踉跄,后腰撞在八仙桌角上,却仍盯着苏婉泛青的指尖——那颜色不对,像被某种藤蔓缠过太久的枝叶。
“让开。”她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吵闹的气团。
众人愣了愣,下意识退开半步。
苏蘅弯腰蹲在林氏面前,指尖刚触到苏婉手腕,就被那热度烫得缩了缩。再覆上去时,她闭了闭眼——灵识顺着血脉漫开,触到苏婉体内那团翻涌的黑潮。
不是毒。是……活物。她瞳孔微缩。那东西像团纠缠的根须,正顺着苏婉的血管往上钻,每动一分,就啃噬一分生机。
更诡异的是,根须表面浮着极淡的青绿,像是某种植物的脉络。
“这不是中毒。”她抬头看向林氏,后者正抖着双手抹苏婉嘴角的血,“是被寄生了。”
“放屁!”三长老唾沫星子喷过来,“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是你下的毒,难不成是鬼上身?”
“就是她!”人群里有人喊,“前儿还说什么真心,转头就下黑手,克亲的灾星就是克亲!”
推搡声又起,苏蘅被挤得贴在墙上,肩头撞得生疼。她正想再说什么,忽听见院角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翠儿正缩在石榴树后,指尖绞着帕子,眼睛往这边直瞄。
“苏姑娘……”等众人的叫骂声盖过蝉鸣时,翠儿才猫着腰溜到她身边,声音比蚊子还轻,“我、我知道些事。”
苏蘅垂眸看她。这丫鬟往日总跟在林氏身后,连头都不敢抬,此刻额头沁着汗,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大小姐这几日……总去后院。”翠儿快速瞥了眼堂屋方向,“盯着那株夜来香看,一看就是大半天。昨儿夜里我给她送药,听见她梦话……说‘花开时一切就都好了’。”
话音未落,堂屋里突然传来林氏的哭嚎:“婉婉!婉婉你醒醒啊!”
翠儿吓得一哆嗦,转身就往柴房跑,裙角勾住石墩,差点摔个跟头。
苏蘅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院角那道通往后院的月洞门——门楣上的青苔被晒得发白,隐约能看见里面夜来香的枝叶,在风里轻轻晃。
她摸了摸袖中温热的玉牌,想起苏婉腰间那个发烫的荷包,想起灵识里那团带着植物脉络的根须。
日头开始西斜时,苏蘅站在了后院。夜来香的藤蔓顺着竹架爬了满墙,墨绿色的叶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闭了闭眼,指尖泛起极淡的金红——那是灵火将起的预兆。苏蘅站在月洞门前,暮色漫过她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
院角的夜来香藤蔓在风里晃出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极远处低笑。
她喉间发紧,指尖的金红灵火却烧得更旺——那是花灵血脉在发烫,在催促她靠近这株异常的植物。
她抬步跨过门槛,鞋底碾过一片枯掉的夜来香叶,脆响惊得她心跳漏了半拍。蹲下身时,后腰撞桌角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可此刻所有知觉都凝在指尖。
她闭紧眼,灵识如游丝般漫开,顺着竹架上的藤蔓往下钻——那是她新控的紫藤,比寻常藤条更细更韧,此刻正顺着夜来香的茎脉,一寸寸往根须深处探。
凉意来得毫无预兆像是突然跌进冰窖,苏蘅的睫毛剧烈颤动,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灵识所及之处,夜来香的根须不再是寻常植物的嫩白,反而泛着诡谲的青黑,每一根须上都缠着暗紫色的丝状物,像极了苏婉血管里翻涌的“活物”。
更骇人的是,当紫藤触到主根时,那丝状物突然缠了上来,冰冷的触感顺着灵识往她识海钻,与此同时,一道沙哑的低语撞进脑海:“她已献祭……你逃不掉的。”
“咳!”苏蘅踉跄着栽倒在竹架上,紫藤“唰”地缩回。她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半丝血沫——灵识受创的反噬。
可她顾不得疼,颤抖着扯下一片夜来香叶子,指尖金红一闪,叶片瞬间蜷曲成细小的螺旋,露出叶背密密麻麻的暗紫纹路,“和婉婉指尖的青紫色,走向一模一样。”
她攥着叶片冲进堂屋时,林氏正抱着苏婉哭,苏婉的抽搐已弱了些,可指尖的青紫却顺着手臂往上爬,眼看要漫到肘弯。
苏蘅蹲下身,将叶片按在苏婉腕间,灵识再次探入——那团根须状的活物突然蜷缩,像是被什么烫到,苏婉喉间发出呜咽,眼尾竟沁出黑泪。
“是这株夜来香。”苏蘅扯住林氏颤抖的手腕,“有人故意让婉婉接触它,诱导它寄生于她体内。”林氏猛地抬头,眼里的疯狂退了些,只剩一片混沌的恐慌:“你、你说什么?”
苏蘅没答,从袖中摸出那枚水晶梅花——这是前日彼岸花王赠她的信物,说是“有难解之困时可唤我”。
她将梅花按在掌心,金红灵火裹住冰晶,梅花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彼岸花王的声音裹着冷香飘出:“这是‘魂噬香’,魔宗禁术之一。以活人鲜血喂养香根,待花开时,香魂便会钻进食香者体内,蚕食魂魄,最终……”
“最终如何?”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沦为任人操控的傀儡。”堂屋里静得能听见苏婉急促的喘息。
林氏突然松手,苏婉的头“咚”地撞在她膝头,她却像被抽走了脊梁,瘫在地上喃喃:“怎么会……婉婉不过是爱闻那花香……”
“爱闻?”苏蘅盯着林氏泛白的唇,“还是有人日日往她房里添夜来香?或是哄她去后院,说‘多摸摸花,病就好了’?”林氏浑身剧震,突然抓住苏蘅的衣袖:“你、你能救她吗?”
“能。”苏蘅抽回手,将水晶梅花收回袖中,“但得先铲除源头。”她望向窗外渐沉的天色,“这‘魂噬香’的根须里该有块引魂玉,是它在操控香魂。找到玉,拔了根,再用灵火温养三日……”
“那玉在哪?”林氏猛地爬起来,“我这就去挖!我这就去——”
“别急。”苏蘅按住她,“引魂玉需得用特定的法子找。我得去镇里药坊,查《毒香谱》里的记载。”她扫了眼仍在抽搐的苏婉,“你守着她,别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翠儿,那丫鬟正盯着自己的脚尖,指甲几乎要掐进地砖缝里,“尤其是知道她常去后院的人。”
暮色彻底漫进堂屋时,苏蘅已背好竹篓站在院门口。
她回头望了眼窗内摇晃的烛火,林氏的哭腔透过窗纸渗出来:“婉婉别怕,阿娘在……”风掀起她的衣摆,带来后院夜来香的甜腻香气,可这回她嗅出了里头的腥气——像是血混着腐叶的味道。
她攥紧竹篓里的水晶梅花,脚步往村口迈得更急。
镇里的李三娘曾说过,她那药坊后屋有本前朝的《异香录》,或许能找到“魂噬香”的解法。
月上柳梢头时,青竹村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像是在追什么影子。
苏蘅脚步微顿,回头望去,只见苏家后院的竹架上,夜来香正悄悄抽出新蕾,花瓣泛着诡异的紫,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