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空气混着浓重的霉烂和劣质烧炭味,猛地钻进鼻腔。林溪打了个激灵,顾不上后背被碎石硌出的剧痛,从坍塌的杂物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呼吸都带着灰尘的颗粒感。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水滴击穿石面的单调声响。他记得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掀飞,撞破墙洞,跌入这片未知的黑暗。
司幽月呢?!最后一刻她扑向那邪异花盆的动作闪过脑海——她到底要做什么?那片薄薄的金属片!
林溪下意识握紧左手——出发前,司幽月竟悄无声息地将一枚冷硬、边缘带着细密划痕的暗灰色薄片塞进他手里!此刻这枚薄片正紧贴着汗湿的掌心。
“沿着最黑的烟走……”昏迷前她模糊的叮嘱在耳边回荡。黑烟?这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什么?
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阴风从右前方吹来,风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什么劣质的东西在闷烧。
林溪立刻屏息凝神,顺着风来的方向,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脚下坑洼不平,布满滑腻的苔藓和碎石。他扶着粗糙冰冷的墙壁艰难前行。
走了约莫半炷香,那焦糊味渐渐清晰,并且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更刺鼻的、混杂着油脂腐败和金属锈蚀的气息。脚下似乎出现了坡度,向下延伸。风变大了,带着嗡鸣的杂音从下方传来。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那浓稠的黑暗深处,开始透出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光点零星,摇曳不定,像地下墓地里的鬼火。
又转过一个弯,空间豁然开阔。林溪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粗陋的岩石穹顶高悬在数百米之上,其上点缀着零星黯淡的磷光苔藓。无数粗糙简陋的棚屋、洞穴、悬在半空的吊脚楼像杂乱生长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嵌在洞壁和巨大石柱缝隙之间。狭窄曲折的步道和摇摇欲坠的绳梯连接着这片混乱的蜂巢。
空气中充斥着低沉嘈杂的嗡鸣:讨价还价的低语、金属敲打的叮当、货物拖拽的摩擦、远处角落里压抑的哭泣和咳嗽……混合成一首肮脏压抑的地下交响曲。唯一的光源,就是遍布各处、冒着滚滚黑烟的破旧炭炉!那些炉子形状各异,像巨大的癞蛤蟆蹲在街角巷口,燃烧着不知是什么垃圾炼成的劣质“石炭”,喷吐着浓密油腻的黑烟。黑烟升腾,弥漫在整个空间的上层,最终在穹顶高处汇聚成一片墨汁般翻滚的阴云!正是这片无处不在、浓郁刺鼻的黑烟,笼罩了整个地下世界!
这就是“鼠域”黑市!“无光巢”!
林溪的心脏咚咚直跳。这庞大嘈杂又死气沉沉的地下巢穴,比蛇狱的腥臭深渊更令人窒息!每一处棚屋洞穴的阴影里,似乎都藏着窥伺的眼睛。
他强压下心悸,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司幽月说的“黑烟”已经看到,但“信物”呢?下一步怎么办?
就在这时,离他不远处一个挂满了陈旧黄铜挂饰、门口炭炉黑烟最浓的狭小铺面映入眼帘。铺面没有招牌,门口挂着一串大大小小、被烟熏得漆黑发亮的鼠类头骨风铃。铺子里黑得像个洞口,门口蜷坐着一个矮小干瘪、裹在油腻黑布里的老婆子。她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搓捻着一根细长的、半透明的黑色管道,一端连着铺内冒烟的炭炉。她凑着管子的另一端,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喷出一股带着浓烈焦甜和腥腻气息的白烟。烟雾缭绕中,她浑浊的黄色眼珠像两盏小油灯,在黑暗中闪烁。
老婆子那浑浊的黄眼珠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精准地越过缭绕的烟雾,钉在了略显无措、正四处打量的林溪身上。那目光像粘稠的泥沼,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见惯了猎物的麻木贪婪。
林溪心头一凛,立刻警觉。他本能地想后退,但在这陌生的深渊巢穴里,他无处可避。
老婆子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朽木:“生…面孔啊。带…带什么……味儿来了?”她吸了一口黑烟,声音混着烟雾呼出。
林溪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怎么知道自己是新来的?!这鬼地方真能“闻”出陌生人的味道?还是另有所指?司幽月的信物!他下意识握紧了左手里的冰冷金属片。
老婆子似乎并不期待立刻回答。她浑浊的视线像钩子,在林溪身上缓慢移动,最后落在他破旧囚衣袖口不经意露出的暗红色烙印印记上。“啧啧……龙域的…小虫子。”她嘶哑的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还带着…新鲜的伤…和蛇的腥气…够杂的……味儿……”
林溪的神经绷到了极点。这老婆子句句戳中要害!他盯着老婆子指间的细长黑烟管,那管子内壁似乎有奇特的油状液体在流动。一个荒诞却合理的念头闪过——难道这老太婆吸的烟有什么古怪,能分辨人气?
老婆子又吸了一口,悠悠吐出大团烟雾,黄色的眼珠在烟雾后闪烁不定:“蛇域的腥……缠着龙域的衰……躲着牛域的蹄子响……还带进来……一点猪味的铜臭和……马屁的土腥?”她说得极其缓慢,像在品味食物,“小虫子……你惹的麻烦……可不小啊……”
她每说一句,林溪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鬼地方的信息流通速度如此恐怖?!他刚进来就被扒了底裤?这老太婆是谁?!专门在门口盯梢新客的?司幽月信物所指的接头人?
“来找…‘鼠婆’我办事?”自称鼠婆的老婆子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声音带着一丝诱饵的味道,“鼠婆我…最善…‘通’…路…”她枯瘦的爪子指了指自己身下那被炭炉熏得发烫的地面。
路?离开的路?司幽月安排的出路?林溪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他更加警惕,这鬼地方不可能有白吃的饭!
“求路…得留下‘脚钱’。”鼠婆浑浊的眼珠骤然锐利起来,像两把淬毒的钩子,贪婪地扫视着林溪全身,“身上……带什么‘铁’了没有?”
铁?林溪瞬间反应过来!司幽月塞给他的暗灰色薄片!铁制的信物!
他毫不犹豫,没有答话,左手手心摊开,将那枚边缘带着细密划痕的冰冷薄片直接亮了出来!上面粗糙刻着一个扭曲的蛇形,盘绕着一簇诡异的荆棘!
就在薄片亮出的瞬间!
鼠婆原本浑浊懈怠的眼神像被强光刺破的黑幕!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紧接着又猛地放大!她吸了一半的黑烟呛在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身体像寒风中的落叶一样猛烈颤抖!
“唔…咳咳!盘…盘丝……铁?!”她枯瘦的爪子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缝里漏出惊恐到变形的嘶哑声音。她死死盯着林溪手中那枚薄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那不是一片普通的铁,而是烧红的烙铁或者致命的毒蛇!
剧烈的咳嗽和颤抖持续了数息,鼠婆才勉强稳住身体。她急促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神重新聚焦在薄片和林溪脸上,但先前的贪婪和掌控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和恐惧!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敬畏:“不…不收钱!脚钱…免了!” 她急促地左右扫视,像怕被人看见,然后猛地朝身后黑洞洞的铺子里指了指最深处一条向下延伸、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且被更浓黑烟完全笼罩的缝隙暗道!
“从那里下!直走!碰到死路别回头…右转三次…闻见腥味最大的腐水沟…跳下去!沉到底…摸到一个铁环…拉开!”她语速极快,像是念一段禁忌的咒语,“出去…就是‘骨鸣泽’北岸!”
说完,她再也不敢看林溪一眼,仿佛那枚薄片上的蛇与荆带着剧毒。她整个佝偻的身体深深埋进油腻的黑布里,重新抱起烟管,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污秽的烟雾,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呛人的毒云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林溪被鼠婆剧烈的反应震住了。盘丝铁?代表什么?能让这老奸巨猾的鼠婆如此恐惧?司幽月的身份绝对不只是蛇狱小姐这么简单!
通道不能耽搁!他紧攥薄片,毫不犹豫地挤进那条狭窄的、黑烟最浓郁的缝隙暗道。
缝隙幽暗曲折,黑烟弥漫如实体。他只能摸着湿滑冰冷的石壁艰难下行,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拐了三个右弯,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腐臭腥味扑面而来!
前方没路了!只有一条翻腾着墨绿色泡沫、散发着刺鼻沼气和水底腐物味道的粘稠水沟!黑油油的污水翻滚着,底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鼠婆说“沉到底”?这污水的浮力……林溪甚至怀疑自己跳下去就根本沉不下去!
他心一横,屏住呼吸,猛地纵身跳入!
冰冷的污水瞬间包裹全身!腐臭的气味从口鼻缝隙钻入!身体并没有如预想般直接下沉,油污和秽物的阻力极大。他狠命蜷身蹬踏,强行把自己往浑浊的水底按!光线迅速消失,只有绝对的黑暗和令人几近窒息的恶臭压力!
肺部火辣辣地疼!就在意识因缺氧而模糊时,脚底猛地踢到一个冰冷凸起的东西!一个环状的硬物!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双脚乱蹬,猛地勾住那铁环,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
哗啦!!!
一股汹涌的水流猛地从侧下方涌出!巨大的吸力像无形的巨手,将他连人带水狠狠抽进了另一个水道!强劲的水流裹着他冲向前方隐约的光亮!
林溪在急流中拼命稳住身体,终于浮出水面!刺目的天光让他瞬间失明!他趴在湿滑的泥岸上,剧烈地呛咳呕吐着墨绿色的污物。
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睁眼。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灰黄色沼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气息。浊水横流,草甸如瘌痢头。远处,几根巨大的、断裂成奇异形状的惨白兽骨从泥水中探出狰狞的尖角。
骨鸣泽!北岸!
成功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右手无意间插入岸边的淤泥,指尖碰触到一个冰冷、圆润的东西——一颗埋在泥里、颜色灰暗却异常光滑的……小圆石?
林溪把它挖了出来。不过拇指大小,触手温润,不是石头……像是某种坚果的核?他想起司幽月塞进他手里的那颗干瘪的硬果子……他将其攥在手中,挣扎着撑起身体。暂时安全了,但前路依然渺茫。
突然,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发出窸窣轻响!林溪瞬间浑身绷紧,以为是追兵,猛地转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高高的枯黄芦苇丛中闪了出来。依旧是那身沾满泥灰的亮黄色粗布衣裤,脸上覆着土黄色的薄巾,露出的一双明亮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毫不掩饰的惊讶,正上下打量着林溪和他身后仍在翻涌的污水出口。
是马域的那个黄衣骑手——追风!
他牵着他那匹神骏的金马站在及膝的泥水里,看着狼狈不堪的林溪,又看看那条逐渐平复的诡异水道,薄巾下似乎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带点惊奇和赞赏:
“哟!我说小兄弟,你可真会钻!牛域那些蠢牛还在西岸发疯找人呢!你倒好,直接从老鼠洞里溜出来了?”他拍了拍身边金马的脖子,“怎么样?这‘骨鸣泽’的气味,够劲儿吧?比那猪窝里的铜臭味好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