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骓马的蹄声在山崖下回荡三下,戛然而止。陈砚站在兵器库高阶上,目光落在校场尽头升起的一片尘烟。他刚从西郊战俘营回来,衣袍下摆还沾着黄土,袖中竹片轻轻划过案沿,像是在默记什么。
章邯已到。
他披玄铁鱼鳞甲,步履沉稳地走上石台。身后背着断岳剑,剑鞘缠着楚地麻绳。他在台前站定,取出香炉点燃,将三支檀香插进石缝。火光微晃,映在他脸上一道旧疤上。
司马欣立于校场东侧,深青曲裾裹身,双手交叠于袖中。三百死士列阵其后,手持长戟,肩扛军旗。旗面未展,但陈砚认得那纹样——蒙氏旧部的玄鸟衔刃图腾。
章邯焚香毕,抽出断岳剑,双手托举过顶。剑身泛着陨铁特有的暗灰光泽,无锋却压人。他低声道:“先辈以血开道,今我以剑封库。”话落,剑尖向下,猛然插入石台中央凹槽。
咔。
机关启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整座兵器库厚重的铜门开始缓缓合拢,锁链绞动,齿轮咬合。这是少府新设的总库,自此全国兵器铸造、储存、配发皆由章邯统管。
司马欣抬手。
身后军旗展开,哗啦作响。一名亲卫捧出一卷竹简,高声念起蒙恬遗书片段:“……兵者,国之柱石,不可轻授一人。”
章邯不动。
陈砚也只是看着。
风卷起沙尘,掠过校场。三百死士握紧兵器,阵型前压一步。
陈砚抬手,轻敲案几三下。
墙头两侧,埋伏已久的陨铁连弩阵悄然升起。弩臂漆黑,箭头呈三棱锥形,泛着幽蓝寒光。每一具都经云姜改良,可穿透三层皮甲。
章邯拔出半寸断岳剑,冷声道:“尔等若敬先将,便不该辱其志。”
话音未落,三支链箭破空而出,直击主旗杆根部。铁链绷紧,瞬间将旗杆从中截断。军旗轰然倒地,砸起一片黄尘。
死士阵列骚动。
司马欣脸色发白,手指掐进掌心。他盯着那截断旗,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砚走下高台。
他一步步穿过校场,靴底踏在夯土上,发出闷响。到了断旗旁,弯腰拾起。旗杆断口参差,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扯断。
他举起断旗,环视四周将士:“你们效忠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面不会说话的旗。如今它断了——那就换一面新的。”
无人应答。
司马欣后退半步,隐入人群。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袖中,此刻指节绷紧,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陈砚将断旗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烧着旗面一角。玄鸟图案在火中扭曲,最终化为灰烬。他说:“守成者护旧壳,革新者造新骨。你们可以选择留在壳里——但军队只会向前。”
章邯下令开启库门。
铜门完全闭合后,另一侧小门开启。里面陈列整齐的新铸兵器:统一规格的陨铁短戟、可拆卸弩机、带编号铭文的铠甲组件。每一件都标注产地、工匠姓名、检验日期。
“自此,凡军器皆由少府督造,按需配发,不得私储。”章邯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司马欣低头退出人群,身影消失在校场边缘。
陈砚转身看向章邯:“太尉府明日开衙,你主军事调度,朕主战略方向。”顿了顿,“至于那些还想举断旗的人——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兵权’。”
章邯抱拳行礼。
陈砚回到高台,取出手中文竹简,开始记录。笔尖划过竹片,发出细碎声响。他写下:“三月内,裁撤私兵编制十二处,收缴违制兵器八百三十件,死士名册待查。”
远处,司马欣穿过宫道,脚步加快。他拐进一处偏殿廊下,从袖中取出一物——短小楚弩,通体乌黑,弩机刻有蛇纹。这是他藏了多年的信物,只在生死关头使用。
他拇指摩挲弩身,眼中怒火未熄。
咸阳宫外,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停在巷口。赶车人戴着斗笠,手中缰绳松垮。车帘微动,露出半张脸——是墨家传人常用的麻布面具。
司马欣走近,低声问:“东西送到了?”
斗笠人点头:“城南第七井口,已接入地下传信管。”
司马欣将楚弩塞进车内:“明日午时,我要知道章邯调兵令的副本。”
斗笠人接过弩,放入车底暗格。车轮转动,牛车缓缓驶离。
陈砚仍在兵器库前。
他放下竹简,望向远方。天色渐暗,暮光落在闭合的铜门上。影密卫送来一份密报,说司马欣今日召见过三名退役军械官,其中两人曾参与骊山陵改建。
他没拆报。
只是将它压在案角,用一块陨铁碎片镇住。那碎片来自骊山地底,是他穿越后最早接触的异物,至今仍带着微弱温热。
章邯走来,低声问:“要不要抓他?”
陈砚摇头:“现在动手,只会逼他背后的人现身。我们还没准备好。”
“那下一步?”
“让他动。”陈砚说,“动得越多,漏得越多。”
章邯点头离去。
陈砚独自站在台前,手指再次划过竹片边缘。他想起昨夜项羽在囚室刻下的字:“恨不能生啖秦狗肉!”那时他还觉得那是愤怒的极致。现在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不是愤怒,是沉默的筹谋。
就像司马欣刚才的眼神。
就像那辆不起眼的牛车。
就像藏在袖中的楚弩。
他拿起密报,终于拆开。第一页写着三个名字,第二个被圈了出来——韩谈。
陈砚盯着那个名字,很久没有动。
风从库门缝隙吹出,带着金属冷却后的气味。他把密报折好,放进袖中。
远处传来打更声。
戌时三刻。
兵器库前只剩他一人。火盆里的灰烬还在飘,一片未燃尽的布角随风翻滚,落在他的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