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刚过,咸阳宫外的风停了。
陈砚站在观礼台中央,玄色冕服在火光下泛着暗纹。他没有再看天边那盏升到一半的孔明灯,而是低头扫了一眼案几上的浑天仪。陨石碎片嵌在底座中,光影未动,三条线依旧交汇于赵高府西院。韩谈已回报地道出口无异状,对方选择了明面动手。
这是预料中的事。
他抬手轻敲案几,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平稳,与昨夜相同。廊柱后立刻有影子微动,玄甲军已就位。云姜立在侧台,药囊挂在左臂,指尖搭在铜管边缘。她没说话,只微微点头。
城门缓缓打开。
迎宾队列走入皇城,手持灯笼的执役分列两侧。他们动作整齐,步伐一致,看似寻常庆典流程。但陈砚知道,这些人里混进了赵高的死士。不是全部,只是第一批。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不动声色,目光掠过人群头顶,投向远处高楼。
十九盏灯升空后,空中出现一道绿光。热气球悄然升起,悬停在皇城上方。那是韩谈放出的信号,意味着监视已布好。接下来的一切,都将被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十盏灯升起时,风又起了。
灯焰摇晃,映得宫墙忽明忽暗。陈砚的手指再次敲击案几,这次只敲了两下。埋伏在台下的弩手悄然拉弓,箭头对准高空。
第二十五盏灯升至半空,一切如常。
第二十八盏灯升到顶点,仍未见异动。
章邯披甲立于台侧,断岳剑未出鞘,但他眼神始终盯着第三十六盏灯的方向。他知道那才是关键。赵高做事讲究章法,三十六是极数,也是终局之数。
第三十盏灯升空。
第三十三盏灯升空。
第三十五盏灯缓缓离地。
陈砚呼吸略沉。这一刻比他预想的更安静。没有骚乱,没有提前暴露,赵高显然以为计划仍在掌控之中。
第三十六盏灯腾空而起,火光冲天。
就在它升到最高处的一瞬,灯下机括“咔”地弹开。数十支毒弩从不同角度射出,直扑观礼台。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章邯反应极快,断岳剑瞬间出鞘。他跃上半步,剑锋横扫,三支主弩被挑飞,在空中翻转落地。其余弩箭被两侧盾阵格挡,叮当声接连响起。
第一轮袭击被拦下。
但没人松懈。真正的确认还没完成。
云姜立即取出药粉,扬手洒出一片紫色烟雾。药雾随风扩散,迅速笼罩住那些执役模样的人。其中几人铠甲表面开始冒泡,金属层快速腐蚀剥落,露出底层雕刻——火焰纹清晰可见,与赵高府双陆棋盘底纹完全一致。
她低声对身旁影密卫道:“记下这些人位置。”
章邯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支残箭。箭尾阴刻“中车府造”四字,尾羽根部嵌着一枚微小铜印,形状正是火焰图样。他握紧箭支,大步走向台前,高举示众。
“此弩出自中车府监制!”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持有者皆为赵高私兵!”
百官哗然。
有人惊退,有人交头接耳,更多人望向观礼台上的陈砚。他们等他的反应。
陈砚仍站着,双手扶在案几边缘。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令抓捕。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证据已经确凿,但赵高本人还未露底牌。
就在这时,远处高楼传来一声冷笑。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赵高立于自家府邸阁楼之上,月白深衣在夜风中轻摆。他左手握着九节玉带钩,右手抬起,对着这边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紧接着,一道低沉声音顺着铜管传入广场,清晰可闻:“胡亥小儿,你的生辰,就是你的忌日!”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阁楼深处。
全场寂静。
片刻后,章邯低声问:“是否追捕?”
陈砚摇头。“让他走。”
他知道赵高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宣告。对方以为刺杀失败只是意外,甚至可能怀疑是某环节出了差错。只要他还存着这种念头,就会继续下一步动作。
而那一步,才是真正收网的时候。
云姜走到台边,低声汇报:“药雾残留检测完毕,毒素成分与兵器库毒菌一致,培养环境符合密室特征。”
陈砚点头。“通知韩谈,封锁赵高府周边坊区,不得放一人进出。但不准靠近府门。”
“为何?”云姜问。
“他在等我们动手。”陈砚盯着那栋高楼,“如果现在围府,他会毁掉所有文书。我们要让他觉得,自己还掌握主动。”
云姜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章邯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那支残箭。“三百死士已被清除,军中细作也已肃清。但他还能调动这么多刺客……说明还有隐藏势力。”
“不止是刺客。”陈砚看着案上的浑天仪,“这些弩能精准定位观礼台,说明有人提供内部布局图。宫里还有他的眼线。”
章邯皱眉。“影密卫查过所有值守名单,未发现异常。”
“不是值守人员。”陈砚缓缓道,“是能接触典礼安排的人。比如负责灯会调度的少府属官,或者掌管仪仗进退的礼官。”
“要不要现在排查?”
“不行。”陈砚摇头,“一旦打草惊蛇,剩下的线索就断了。我们必须让这条线自己延伸出来。”
章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顺着他,找到最后一批人?”
“没错。”陈砚手指轻敲案几,节奏不变,“他以为今晚只是失手,不会立刻收缩。反而会急于确认结果,派人打听消息。只要有人出府联络,就是突破口。”
正说着,一名影密卫快步登台,在韩谈耳边低语几句。韩谈脸色微变,随即走上前来。
“赵高府有一名仆役出府,往南市方向去了。”
“盯住他。”陈砚说,“不要抓,也不要惊动。看他去见谁。”
韩谈领命而去。
章邯看着远去的身影,低声问:“万一他是去销毁证据呢?”
“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陈砚目光沉静,“无论他做什么,只要动了,就会留下痕迹。”
这时,天空最后一盏孔明灯缓缓熄灭。
火光消散,夜空重归黑暗。广场上只剩下零星灯火,映着百官惊疑不定的脸。
陈砚站在台上,身影挺直。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赵高以为自己还能操控局面。
但他不知道,从第一盏灯升起到现在,每一步都在被人记录。
每一支弩,每一个纹路,每一次传话,都成了链条上的一环。
而现在,链条正在收紧。
韩谈再次回来,声音压得很低:“那人进了南市一间茶肆,和一个穿灰袍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把一个小布包交了出去。”
“灰袍人呢?”
“走了,方向是丞相府。”
陈砚眼神一凝。
冯去疾的名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揭牌的时候。
“继续盯住灰袍人。”他说,“另外,调一份今晚所有进出南市的人员名单。”
章邯忍不住问:“如果冯去疾真的牵连其中,怎么办?”
陈砚看着远处那栋高楼,声音很轻:“那就让他自己走出来。”
他转身拿起浑天仪,将竹简重新插入槽口。光影再次浮现,三条线依然清晰。这一次,他把焦点移到了赵高府与南市之间的路径上。
一条新的支线,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