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走出天牢东区密室时,夜风正穿过廊道。他袖中的浑天仪还在震动,星轨投影最后停在尚书阁门口。那地方每日有赵高亲信进出,看似寻常,实则已是敌网核心。
他没有回寝宫,而是调转方向,直奔长城军团大营。章邯仍在等他。
祭旗台前,三面主旗在风中微微晃动。苍龙、白虎、玄武,按礼制应呈三角对称,但此刻玄武旗偏左七寸,白虎旗后移半尺,位置明显被人动过。章邯站在台下,手指抚过旗杆底部,指尖沾上一点暗红。
是血。
“刚发现的。”他说,“不是祭祀用的牲血。颜色太深,气味也不对。”
陈砚走近,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布,轻轻擦去旗杆底端残留物。布面上留下一道细长痕迹,像是被利器划破后渗出的液体干涸所致。
章邯命亲兵取下三面旗帜。翻到内衬,发现数处针孔排列成形——并非文字,也不是图案,而是一组断续的点线,隐约构成北斗七星中的四颗。
“这不是随便刺的。”章邯低声说,“每一针的深浅不同,有的穿透三层布,有的只入半分。我在《尉缭子》批注里见过类似记法,叫‘星位传讯’,用针脚长短代表方位与距离。”
陈砚点头。“云姜提过陨石辐射地图上有七处异常点,正好对应关中七个郡县。我们查过阵亡将士名录,凡是参与焚旗仪式的士兵,籍贯都落在这些位置。”
“他们在借祭旗之名,传递军情。”章邯目光沉下,“而且不止一次。最近三个月,每次换防前后,都有校尉私自调整旗位。我原以为是疏忽,现在看,是有人在按计划布设密码。”
陈砚将浑天仪放在石台上,拨动齿轮,输入北斗残象坐标和血迹成分数据。仪器轻微震颤,片刻后投射出一条地下轨迹——起点为赵高府密室,经西仓地道,连通长城后勤仓,再向南延伸,最终指向皇城东门下方火药库。
轨迹与军旗密码推演出的路径完全重合。
“这不是单纯的渗透。”陈砚声音很轻,“是总攻部署。他们打算在某个时机引爆火药库,切断皇城守军补给线,同时让死士从地道突入,内外夹击。”
章邯盯着投影,忽然问:“什么时候?”
“还没确定。”陈砚收回仪器,“但一定是个公开场合,足够混乱,又能调动大量兵力集结的时刻。”
章邯沉默片刻,转身走向祭旗台。他亲手拆下剩余的十四面副旗,逐一检查内衬。其中五面发现相似针孔,另外十一面虽无标记,却被特定人选掌管过——这些人如今已调往边关轮值,名义上是升迁,实则可能已被替换。
“不能再用旧旗了。”他说,“哪怕一面都不能留。”
他下令召回所有在外的军旗,集中于大营焚烧。十六面曾由可疑校尉执掌的旗帜投入火盆,火焰腾起时,他抽出断岳剑,在剑柄刻下四个字:旗不动心。
“令不出鞘。”他低声道,“从今往后,军令只发于主帅之口,不依虚仪,不凭旧制。”
陈砚看着火光映在他脸上,忽然问:“你早察觉了?”
“不是察觉。”章邯摇头,“是感觉不对。每面旗我都记得重量、质地、悬挂角度。那天巡营,看到玄武旗杆歪了一点,我就觉得不舒服。后来想起,去年冬祭时,它不是这个样子。”
“所以你没声张?”
“不敢。”章邯握紧剑柄,“怕打草惊蛇。也怕自己想多了。直到今天发现血迹,才敢确认——他们连军队的魂都想篡改。”
陈砚望向远处营帐。影密卫已开始排查各营校尉履历,重点清查近半年调动频繁的人员。韩谈那边也会同步比对赵高府建筑图,验证血书地道真实性。
“等结果出来,我们就知道对方准备从哪里动手。”他说。
“不只是动手。”章邯纠正,“是毁信。军旗代表军魂,他们故意污染这套系统,就是要让将士们怀疑命令来源,动摇军心。就算我们揭穿了,也会有人问:下一面旗,是不是也有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
“重建。”章邯说,“新制七十二面旗,全部由我亲自监造。材料、尺寸、纹样统一,编号登记,不得私调。今后任何仪式,必须两名以上将领共同监督,缺一不可。”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这场仗,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之间。
陈砚没再说话。他知道章邯说得对。赵高的棋局远比想象复杂——不仅安插死士,控制盐政,还把手伸进了军队最根本的信任体系。一旦生辰大典当日,火药库爆炸,祭旗仪式混乱,内外呼应,咸阳顷刻可破。
但他也清楚,敌人犯了一个错。
他们不该用血来写地图。
血会干,会变色,会在布料上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而这些痕迹,正在一点点暴露他们的路线。
影密卫快马送来密报:韩谈已完成图纸比对。血书所绘地道结构与赵高府密室通往西仓的暗道一致,且多出两条分支,一条通向长城后勤仓侧门,另一条直抵皇城东墙根部,设有隐蔽爆破点。
与此同时,骊山勘探队回报,在废弃水渠入口发现新鲜脚印和绳索磨损痕迹,证实近日有人通行。
所有线索收束于一点。
陈砚站在寝宫窗前,再次启动浑天仪。星轨重新排列,血图坐标叠加军旗密码,三维轨迹清晰浮现。整条通道如同一条蛰伏地底的蛇,静静等待出击信号。
他伸手摸向袖中竹片匕首,指节微动。
章邯此时已在大营设立临时军情司,亲自坐镇。他下令暂停一切祭旗、换防、授旗仪式,所有军令改用铜符加口令双重验证。三百死士全员待命,随时准备封锁关键节点。
一名传令兵冲进帐篷:“将军!西北角哨塔发现异常烟雾,像是信号火!”
章邯猛地站起,抓起断岳剑就往外走。
“通知各营,一级戒备。”他边走边下令,“关闭所有侧门,封锁地道入口。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大营。”
传令兵应声而去。
章邯踏上高台,望向远处山脊。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远处,一道灰色烟柱缓缓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
不是烽火,也不是狼烟。
是一种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见的暗号。
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
陈砚在寝宫收到消息时,浑天仪正发出低频震动。投影显示,地道轨迹末端出现微弱热源移动信号,速度缓慢,但持续前进。
他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三个字:**人进洞**。
然后吹灭烛火,静静等待下一个情报送达。
章邯站在高台上,望着那道消失的烟迹,忽然开口:“传我命令,把剩下的五十三面老旗,全都送到火场。”
亲兵愣了一下。“全烧?”
“全烧。”他说,“一面不留。”
火光燃起时,他拔出断岳剑,横举胸前。
“从今天起,谁若再以旧旗为凭发布军令,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