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起伏微弱,但手指仍搭在浑天仪模型上,指尖残留着血痕与金属接触后的黏涩感。他的意识沉在一片灰白之中,耳边回荡着那句“确认同步”,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种程序指令在反复运行。
云姜跪在他身侧,听诊器紧贴其太阳穴。她能听见颅内细微的电流声,那是脑波仍在活动的证明——不是昏迷,而是被系统强行拖入深层协议通道。她的左手掌心火辣作痛,烧伤处渗出淡黄液体,但她没松手,反而将听诊器另一端插入控制台边缘的接口孔,用身体作为导体,尝试捕捉他思维中的频率波动。
“他在重复同一个信号。”她低声说,“不是求救,是命令。”
韩谈站在几步外,手中握着银簪残片与鲁班锁的最后构件。他没有多问,只是蹲下身,将两件物品对准控制台侧面的能量槽。齿轮咬合时发出轻微咔响,一道幽蓝光纹顺着缝隙爬升,随即停滞。
“信号不对。”他皱眉,“系统认得出伪造源。”
云姜闭了闭眼,忽然抬手,将自己的血抹在银簪尖端。她知道这东西原本就不是钥匙——它是信标,是韩姬用来传递情报的工具,也是她作为“天志者”的身份凭证。而现在,它必须变成别的东西。
她将染血的银簪插进主控凹槽。
刹那间,投影闪烁,数据流重新浮现,在空中勾勒出模糊人形。那轮廓微微晃动,像风中残影,却渐渐凝实。一袭绯红曲裾无风自动,耳坠上的微型浑天仪轻轻旋转。
“兄长……”声音很轻,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只存在于意识深处。
韩谈猛地抬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应答。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韩姬,只是她留下的数据残迹,被银簪激活后短暂重组而成的影像。可那语气、那停顿的方式,和小时候她在井边唤他时一模一样。
云姜盯着空中身影,声音压低:“系统拒绝授权,因为你已离线。”
“我不是副体。”那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柔弱,而是带着机械般的冷静,“我是共载单元,编号K-7,承载‘双生契约’记忆锚点。”
陈砚的嘴唇动了一下。
云姜立刻俯身,耳朵贴近他唇边。他吐出几个字,极轻,却清晰:“共载……非备份。”
她猛然直起身,看向控制台核心。就在那一瞬,浑天仪模型自行转动,陨铁表面浮现出细密刻痕,正是当年始皇留下的原始协议代码。其中一段被高亮标注——
【双生契约:当主载体意志持续同步超过临界值,副体可由数据态转为权限节点,实现双向认证。】
“原来如此。”云姜喃喃,“你们早就约定好了。”
韩谈咬牙,双手猛按机关枢钮。鲁班锁最后一块组件脱落,化作一枚青铜齿轮,自行飞起,嵌入空中投影的心口位置。齿轮缓缓旋转,带动整段数据流开始重构。
投影中的韩姬抬起手,指尖轻点自己胸口的齿轮。“这是密钥。”她说,“也是终点。”
地面微微震颤,控制台发出低鸣。系统界面终于刷新,跳出一行墨家古篆:【副体接入,权限验证通过。是否启动‘天志程序’?】
云姜没有犹豫,伸手按下确认符。
整座地宫骤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所有未熄灭的机关灯全部转为赤红。墙壁上的星图急速旋转,最终定格在一组坐标上——骊山北麓,地下三百丈,正是初代试验场的位置。
与此同时,三十六具机关兽的眼中蓝光暴涨,关节处蒸汽喷涌,齐齐转向中央控制台。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接到了新的指令。
“赵高还在试图接管。”韩谈低声道,“他利用机械鸟群建立了远程连接,现在正往系统里注入干扰码。”
云姜已经将听诊器完全接入神经回路接口,额头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一股外来意识正在冲击系统防火墙,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她咬紧牙关,调动全部感知力,在脑海中构建出一条阻断链。
“撑住。”她对自己说。
就在这时,陈砚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的眼皮颤动,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随即用力撑起上半身。云姜想扶他,却被他抬手挡住。
“别断连接。”他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还差一步。”
他伸手,将浑天仪模型从凹槽中取出,然后缓缓转身,将它对准空中仍在旋转的星图投影。他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额角就有冷汗滑落。但他没有停下。
当他把模型举到与视线平行的位置时,后背左侧的胎记突然发烫。他解开衣襟,露出那块暗红色印记,随即用指尖再次划破皮肤,让鲜血顺着脊椎流下,滴落在模型底部的感应区。
蓝光自下而上蔓延。
双生陨石的原始频率被成功调取,与胎记产生共鸣。整个地宫剧烈震动,所有机关兽的动作瞬间凝滞。它们眼中的蓝光逐一熄灭,如同被剪断了引线。
而在那道尚未闭合的时空裂缝深处,一个身影正试图穿越而来——月白衣袍,九节玉带钩残缺不全,左手紫金护甲裂开,露出干枯的手掌。赵高的脸在扭曲的光影中若隐若现,口中似乎在嘶吼着什么,却无法传出声音。
陈砚盯着那道裂缝,冷冷开口:“你等的不是容器替换。”
“是你自己的终结。”
话音落下,浑天仪模型爆发出刺目强光。那道裂缝剧烈收缩,如同被人从另一端强行拉扯闭合。赵高的身影被一股无形之力撕扯,先是手臂断裂,接着躯干扭曲变形,最终彻底湮灭于虚空中,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最后一具机关兽轰然倒地,激起些许尘灰。
地宫重归寂静。
控制台投影缓缓旋转,显示出一行稳定的墨家符文:【系统已接管。外部连接切断。所有敌对指令失效。】
韩谈松开紧握的拳,低头看着手中残存的银簪碎片。他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将其收进袖袋,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
云姜拔出听诊器,手臂一软,差点跌倒。她靠在控制台边缘喘息,左手烧伤处再度裂开,血顺着指缝滴落。但她仍坚持将听诊器贴回陈砚腕部。
“脉搏回来了。”她说,“虽然弱,但稳。”
陈砚靠着支架慢慢坐下,脸色灰白如纸,呼吸断续。他的眼睛还睁着,目光落在空中那枚缓缓旋转的青铜齿轮上。齿轮光芒渐弱,最终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他闭上眼,喉头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
云姜俯身:“你说什么?”
他睁开眼,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她最后……笑了。”
云姜没回答。她只是默默收起听诊器,将陈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扶住他,让他靠坐在控制台旁。他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但意识尚存。
韩谈走到停摆的机关阵列前,逐一检查每具机械兽的关闭状态。当他确认最后一台也彻底失活后,才缓缓回头,望向控制台方向。
浑天仪的投影仍在运转,显示着“系统已接管”的墨家符文。
陈砚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碰到了一块掉落的齿轮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