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牛的残骸还在冒烟,焦黑的金属扭曲成怪异形状。陈砚的手指从浑天仪侧槽抽出,竹片匕首带出一缕青烟。他没有收回兵器,而是将它横压在仪器边缘,刃口对准赵高营地方向。
韩姬站在磁石阵中央,银簪微微震颤。她忽然抬步,走向云姜。
“我是吕不韦的……”
话音未落,一支短箭破空而至,直取云姜咽喉。
陈砚手腕一翻,竹片匕首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撞偏箭矢。那支箭斜插入地,尾羽轻颤。他俯身拾起,指尖抚过箭杆底部——一道极细的刻痕浮现眼前,形如折角蛇纹。这是韩谈私用的密号“寅三”,只在紧急联络时启用,绝不外泄。
他目光不动,却已将整件事推演三遍。
若韩姬是赵高安插之人,为何赵高要杀她灭口?若她是忠于秦室的棋子,为何敌方箭矢会携带兄长密记?除非……这支箭并非赵高所发,而是有人借其势,逼她开口。
云姜蹲下身,听诊器贴住箭杆。金属内部传来微弱共振,频率与木牛流马轮轴咬合时一致。
“这箭是从机关兽残骸里取出的。”她低声说,“不是新制,是改装过的传令箭。”
韩姬扶住额头,身形晃了一下。她瞳孔颜色变了,由浅褐转为深琥珀,像是被某种记忆强行唤醒。她喃喃道:“父亲说……钥匙在胎记持有者手中。”
下一瞬,她猛然清醒,右手拔下发间银簪,狠狠刺入地面裂隙。
一声轻响,如同锁扣开启。
幽蓝光线自插点蔓延而出,沿着地表裂缝勾勒出庞大结构——九重环形廊道层层嵌套,十二座巨像基座环绕中枢,一条隐秘通道自冷宫废井直通最底层控制台。整个地宫布局清晰显现,与骊山陵图纸完全不符。
云姜迅速将听诊器贴地,捕捉地下震动频率。她眉头微蹙:“投影有实体共振,不是幻象。下面确有金属架构,且正在轻微升温。”
章邯握剑上前,目光扫过投影全貌,最后落在赵高脸上。对方依旧站立原地,月白深衣未乱,玉带钩一丝不苟。他非但没有惊愕,反而轻轻整理袖口,动作从容得如同早已预见这一幕。
“你早知道她是谁?”章邯声音低沉,断岳剑出鞘半尺,寒光映面。
赵高不答,只是缓缓抬起左手,小指紫金护甲在晨光中泛出暗芒。陈砚眼神一凝——护甲内侧刻着一行极细铭文,需贴近才能辨认:“吕氏遗珠,双生之钥”。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数条线索。
韩姬母亲死于郑国渠暗室,而那处密道正是吕不韦当年修建关中水网时私自加设;她能操控木牛流马,改良水车,技艺源自鲁班书残卷,而那卷书据传本属吕氏家藏;她每逢辰时三刻陷入恍惚,恰是吕不韦每日批阅账目的固定时辰……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是吕不韦血脉,更可能是他亲手埋下的活契——一个兼具技术能力与情感纽带的双重棋子。赵高知晓她的身份,却未清除,是因为他也需要这张牌。他们不是主仆,而是共谋。
“她不是你的棋子。”陈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如常,“是你和吕不韦共同留下的‘生死契’,对吗?一人执钥,一人掌图,唯有两者交汇,才能启动地宫核心。”
赵高嘴角微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轻轻摩挲紫金护甲,仿佛在等待什么。
韩姬跪在地上,气息紊乱。她颈后皮肤忽然泛起淡金色纹路,隐隐构成半阙《国殇》的篆体轮廓。云姜伸手探其脉搏,发现心跳节奏异常,每隔七次便有一次停顿,与墨家“天志者”激活特征吻合。
“她在被两种记忆拉扯。”云姜低语,“一边是韩谈养妹的身份,一边是吕氏血脉的觉醒。”
章邯剑尖逼近赵高咽喉,冷声道:“现在就杀了他,还能保住情报不外泄。”
“不能杀。”陈砚摇头,“他若死了,地宫最后一道保险就会自动锁死。我们至今不知中枢如何启动,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他盯着地宫投影中央的控制台位置,脑海中迅速绘制进入路线。九重环廊设有压力感应机关,十二巨像基座连接动力系统,任何误触都会引发坍塌。必须有人持钥前行,而唯一能同时触发血缘识别与机械认证的,只有韩姬。
但他不能确定她此刻是否可控。
“你还能走吗?”他问韩姬。
她抬头看他,眼神清明了一瞬:“能。但入口有三重验证,需同时满足胎记共鸣、血脉滴血、鲁班锁解码。”
“鲁班锁在哪?”
“在我裙裾暗袋。”她抬手示意,“但解开它的人,必须是我哥哥。”
陈砚沉默片刻。韩谈此刻不在军营,而在百里外巡查边防。等他赶来,黄花菜都凉了。
赵高忽然笑了。他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枚微型齿轮,放在掌心。齿轮中央有个不规则孔洞,边缘呈熔蚀状,与浑天仪底座接口完全匹配。
“你们以为,只有她能开锁?”他轻声说,“真正的钥匙,从来不在人身上。”
云姜猛地抬头。她听诊器刚捕捉到一段异常脉冲——来自地底深处,频率与齿轮孔洞共振模式一致。
陈砚盯着那枚齿轮,脑中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陨石碎片的能量频段、浑天仪的接口设计、韩姬银簪的材质成分……这些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技术,而是一套完整系统的组成部分。
赵高不是在等韩谈。
他在等这个齿轮与地宫中枢完成对接。
“你早就准备好了替代方案。”陈砚说,“就算没有韩姬,你也能进去。”
赵高微笑不语。
章邯剑尖再进一分,几乎触及皮肤:“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你可以动手。”赵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你要想清楚——如果我现在倒下,谁来告诉你,地宫里关着的,究竟是始皇遗诏,还是……另一具‘胡亥’的尸体?”
空气骤然凝滞。
云姜的手指僵在听诊器上。章邯的剑势微顿。就连远处尚未熄灭的火牛残骸,也仿佛停止了噼啪作响。
陈砚目光未动,只将浑天仪轻轻前推半寸,使其正对地宫投影入口。仪器底部接口朝上,恰好能容纳那枚齿轮。
“你说里面有另一具尸体。”他缓缓道,“那你告诉我,那一具,有没有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