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意识到,她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杰玛·法利了。
这份疏离,不知是法利刻意的回避,还是她们各自的课程表早已将两人的轨迹悄然错开。
科拉上一次与法利进行一场像样的交谈,竟然还是在法利那场喧闹又平静的订婚宴上。
以至于当科拉按规章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甚至提前整整半小时抵达礼堂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准备履行级长职责——对陆续到来的赫奇帕奇学生们进行例行的着装检查时,她一眼看见那个已然伫立在廊柱阴影下的熟悉身影,脚步瞬间凝滞。
是法利。
礼堂穹顶透下的晨光斜斜地切割着门廊,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旋舞。
法利背对着入口的方向,侧影显得有些单薄,正低头整理着自己长袍的袖口。
那姿态一如既往地专注而安静。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科拉。
时间仿佛在眼前扭曲、拉伸,订婚宴上水晶杯碰撞的脆响、法利眼中那潭死水,与此刻寂静门廊里这个略显疏离的背影重叠又剥离。
科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喉间有些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礼堂特有的、混合着古老木料和魔法蜡烛的微凉气息,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恍惚。
她迈开脚步,皮质鞋底敲在冰冷的石地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着她与那个背影之间骤然缩短的距离。
科拉的目光牢牢锁在法利略显单薄的侧影上,以至于她几乎忽略了廊柱本身投下的、更为浓重的阴影。
就在距离法利仅剩几步之遥,科拉正准备开口唤她名字的刹那,她的视线本能地向旁一掠——
那根粗壮的石柱后方,原本被完美遮蔽的角落,赫然显露出另外两个人影。
是佩内洛·克里瓦特和珀西·韦斯莱。
“你也到了,科拉。”
珀西朝她点点头,语调公式化得像是在核对值班表。
他仍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级长徽章在烛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佩内洛则带着惯常的笑,正弯下身子为一位低年级拉文克劳整理她的帽子。
“晚上好,科拉。”
她的语气在珀西的对比下显得十分有人情味。
“晚上好!”
科拉回应道。
秉持着某种对称的职责感和难以言明的私心,科拉最终站定在法利身侧。
法利对她的到来似乎毫无觉察,或者说,刻意无视了。
她只是又往廊柱的阴影深处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距离。
沉默,突兀而沉重地降临在她们之间。
只有不远处佩内洛轻柔的指导声和低年级学生细碎的脚步声偶尔刺破这片凝滞的空气。
科拉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沉默比她预想的更令人窒息。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法利周身散发出的拒绝气息,冰冷而坚硬,像一层无形的盔甲。
她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
这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尤其是在她们之间横亘着那场无人再提的订婚宴之后。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开始稀疏汇聚的学生们,履行级长的职责。
一个赫奇帕奇二年级生紧张地走过来,领结打得歪歪扭扭。
科拉伸出手帮他调整,指尖能感觉到男孩微微的颤抖。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
“下次记得再收紧一点,霍格沃茨的仪表要求里,领结位置很重要。”
男孩红着脸点头跑开了。
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法利身上移开。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侧影挺直,下颌微收,视线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烛光吝啬地在她墨绿色的袍角镶上一道模糊的金边,却无法驱散她身上沉沉的暮气。
佩内洛那边似乎完成了指导,她直起身,朝科拉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向另一位走来的学生。
珀西则板着脸,像一尊石像般立在原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礼堂的学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规章。
“法利。”
科拉的声音在逐渐熙攘起来门厅前响起,在来来回回的人流里,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清晰,甚至带着点突兀的坚定。
她看到法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帮低年级同学整理着装的动作停了下来,但依然没有回头。
科拉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干涩,目光直视着法利的侧脸轮廓:
“我会努力的。”
她没明说,但她们都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法利将面前这位小斯莱特林的衣服仔细整理妥帖,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
“我知道。”
法利的回应羽毛般轻,如同古堡石墙高处那盏摇曳的烛光,一阵穿堂风就能让它挣扎着熄灭。
然而,这缕看似随时会消散的微光,却偏在科拉胸腔里扎了根。
它不再畏惧窗外的呼啸,只是幽微而执着地亮着,将温热的印记烙在她心版之上。
仿佛一滴凝固的石蜡,在寂静中滴落成时间的形状。
两人之间的缄默尚未散去,如同粘稠的薄雾弥漫在狭窄的门廊空间。
就在这沉默中,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切入了他们视线的边缘,仿佛是从壁画的阴影里直接步入现实。
来人脚步轻捷得近乎无声,那身缀满星辰般银色刺绣的深紫色长袍,却在烛火与即将降临的夜幕交织的光线下流淌着幽微的光泽。
标志性的半月形眼镜后,那双洞察秋毫的湛蓝色眼睛,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力量落在他们身上。
阿不思·邓布利多。
门廊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他们的沉默,被另一种更深邃、更令人屏息的寂静所取代。
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被邓布利多周身散发的、沉静而庞大的存在感所填满。
他像一座移动的灯塔,温和的光芒所及之处,混乱自动平息,焦点自然汇聚。
“邓布利多校长。”
几人恭敬地打招呼。
他微微颔首,银白色的长须随之轻颤,一个微笑浮现在唇边:“晚上好几位,今年辛苦你们了。”
这位老人的目光,如同穿透岁月雾霭的探针,在四位年轻级长的面庞上逐一停留。
那目光不仅是在描摹他们此刻的容颜,更像是想在肌肤的纹理中窥见成长的痕迹。
“瞧瞧,”邓布利多的声音如同他长袍上流淌的光泽,温和而充满韵律,在略显拥挤的门廊里响起,
“我从你们身上,清能看出四个学院的特质——格兰芬多的火焰在规则中燃烧,拉文克劳的智慧在关怀里闪光,赫奇帕奇的根脉在责任下深扎,斯莱特林的湖水在沉默中幽深。”
“但更重要的,”
他继续道,声音轻柔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力量,
“是你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正在选择自己道路的年轻人。
我期待见证的,并非仅仅是你们如何完美地诠释学院的箴言,而是你们如何用自己独特的灵魂去解读它,如何用你们自己的脚步,在这座充满可能性的城堡里,走出只属于你们自己的、无法复制的轨迹。”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又带着预言般的重量。
“成为你们自己,”
邓布利多最后说道,唇边浮现出那标志性的、充满理解与期许的微笑,银白的胡须随之轻颤,
“这或许是最艰难也最伟大的魔法。你们的道路,正在你们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坚持、甚至每一次迷茫中,悄然形成。”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仿佛将这沉甸甸的期许,无声地烙印在他们年轻的心上。
“晚宴要开始了,享受今晚吧。”
邓布利多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近乎孩童般的期待,仿佛即将开启的不是一场例行晚宴,而是一个充满未知惊喜的魔法盒子。
他唇边的微笑加深,银白色的长须在门廊摇曳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他并未再多作停留。
那身缀满星辰般银色刺绣的深紫色长袍随着他优雅的转身,仿佛瞬间吸纳了周围所有游离的光线,又将其转化为自身流动的辉泽。
他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径直走向那两扇敞开的、通往辉煌殿堂的厚重橡木门。
晚宴的钟声逐渐逼近,仿佛闸门骤然开启,汹涌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注入礼堂前的空间。
脚步声、交谈声、鞋底摩擦石地的窸窣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潮水。
无数面孔——熟悉的、陌生的、带着矜持微笑的、流露急切神情的——如同被无形之力裹挟的浮沫,自两侧廊道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们交汇、分流,最终漫过门口那四道身影,踏入了门内那片辉煌的光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