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茶馆藏在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巷子深处,不太好找。推开那扇沉得坠手的木门,外面的车马人声像被一刀切断,瞬间远了。一股清雅的茶香混着老木料沉静的气息扑面而来,把人裹了进去。
洛尘提前十分钟到了。服务生引着他往最里头走,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窗外是个小小的枯山水庭院,几块顽石卧在白砂里,砂子上耙出细细的水波纹路,在午后慵懒的光线下,静得让人心也跟着沉下来。他特意选了背对门口的位置,面朝庭院,眼角余光却能扫过整个茶馆的动静。
一壶最普通的龙井先上了桌,白瓷杯壁透着温润的热意,他无意识地用手指一圈圈摩挲着。体内那股日渐驯服的力量,此刻像深潭里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敏锐地感知着每一丝流动。隔壁间茶客压低的交谈、不同茶叶在沸水中次第舒展散出的细微香气差异、甚至服务生走过老旧地板时传来的几不可察的振动……无数信息碎片涌来,他得集中精神,才能把它们筛一遍,留下可能有用的。
约定的时间刚到,门口那串老旧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洛尘没回头,目光落在窗户玻璃那点模糊的反光上。一个穿着半旧卡其色风衣的中年男人侧身进来,风衣领子竖着,肩线微微塌着,是长年伏案留下的影子。他手里拎着个边角磨得发白的深棕色皮革公文包,看着沉甸甸的。男人目光在店里迅速一扫,像经验老到的猎手勘察林地,随即径直朝着他这角落走来。
脚步声停在隔间外。
“洛尘?”声音略沙哑,吐字却清晰。
洛尘这才转过身,站起来:“周记者?”
“周明。”男人伸出手,手很瘦,指节突出,握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记者那种既想建立联系又本能保持距离的克制。“路上有点堵,抱歉。”
“没关系,坐。”
周明把那个旧公文包小心翼翼放在旁边空椅子上,像安置什么易碎的宝贝。他点了一壶普洱,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洛尘脸上,没什么寒暄,直接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打印纸,摊在桌上——正是洛尘当初发在论坛上那份关于城市能源微循环的构想概要,纸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手写批注。
“你这方案里,关于节点能量自治和实时数据动态调度的核心逻辑,”周明开门见山,手指点在纸面上,“很特别。据我所知,目前最前沿的研究,也刚摸到这个方向的边儿。能说说,这些想法是怎么来的吗?参考了某些没公开的论文,还是……纯粹你自己推演出来的?”
问题直接,带着记者特有的刨根问底。洛尘心里那根弦“铮”地绷紧了。一种源于潜意识深处的警惕感尖锐地鸣响,警告他有些真相绝不能出口。那些思维速度、理解力、乃至身体素质的惊人变化,同样是他无法解释的秘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渊。
“大部分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加上一些偶然的灵感。”他选了个模糊但还算合理的说法,语气尽力维持着平静,脸上挤出点不好意思,“大学时对这方面有兴趣,自己看了不少杂书。想法可能有点天马行空,让周记者见笑了。”他把可能引人深究的“跨学科联想”换成了更含糊的“偶然的灵感”,用“天马行空”和“见笑”把自己往下按了按。
周明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能刮开表皮,看到内里。“偶然的灵感?能具体点吗?比如,受了什么特定事件的启发,还是读了什么冷门着作?”
压力无形中加大了。周明的专业程度超出预期,显然做过功课,不满足于模糊答案。洛尘吸了口气,不再去纠结那些灵感和超常理解力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转而集中精力,调动起那已成为他一部分的高效思维能力,把方案里的几个关键点,用更贴近现有科学框架、却又带着个人鲜明印记的方式重新组织语言。他刻意把一些过于精妙的构想归因于“直觉性的优化”和“大胆假设”,反复强调这只是“不成熟的构想”。
周明认真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温热的茶杯杯口画着圈,偶尔插进来一两个问题,都精准地切在要害上。洛尘一一应对,凭借快速思维勉强跟上,有些地方解释得难免生硬,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某些优化思路为何会自然而然蹦出来,但整体逻辑总算能自圆其说。甚至在某些细节上,那份无法完全掩饰的洞察力,依旧让周明眼中偶尔闪过惊异的光。
“有意思。”听完洛尘的解释,周明点了点头,眼中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奇特现象的浓厚兴趣,“你的思维方式,确实不一样。直觉很敏锐,而且……跳跃性很大,有些观点简直像凭空变出来的。”他没再深究具体来源,似乎暂时接受了洛尘“天赋异禀”或“思维独特”的说法。或许,他敏锐地嗅到了洛尘言语里的保留和那份连他自己也未必能解释的困惑,但并不急于在这一刻逼问到底。
茶香袅袅,在两人之间盘旋。初次见面的试探与戒备,如同这壶普洱,初入口难免涩意,但最初的紧绷,到底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几分。洛尘心里那口气悄悄松了些,但关于自身秘密的沉重,以及必须小心隐藏的本能警惕,已深深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