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还是那股味儿。消毒水混着疾病的气息,钻进鼻腔,黏在衣服上,挥之不去。但今天,洛尘提着果篮走在里面,脚步却比往常轻快了些。果篮里橙子和苹果的鲜甜气味,顽强地在消毒水的包围中撕开了一道小口。
推开病房门,先看到母亲的背影。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脊梁不再像之前那样被重担压得随时会折断,微微挺直了。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正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着父亲干裂的嘴唇。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有种久违的安宁。
“妈。”洛尘喊了一声。
李秀兰回过头,眼角的皱纹像被熨开了一些,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算得上轻松的笑。“小尘来了!快,看你爸,今天眼神亮堂多了!”
洛尘走到床边。父亲洛建国依然瘦得脱了形,监控仪的线缆像藤蔓缠着他。可那双曾经浑浊得像死水潭的眼睛,此刻确实清亮了些,看到洛尘,眼皮费力地眨了眨,枯枝般的手指在被子下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又无力地落下。
洛尘俯身,握住父亲那只布满青紫色针眼的手。掌心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僵硬,而是带着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热。那脉搏,虽然细弱,却比以前更有力地敲打着他的指尖。他注意到父亲指甲边缘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白。一种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洛尘的喉咙,他用力咽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只手,仿佛要通过这接触,把自己的力量也传递过去一点。
“王医生早上来看过,说你爸用了那进口药,指标好看多了!”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激动,眼圈红了,但这次不是绝望,“肚子也没那么胀了,昨晚睡了几个安稳觉……医生说,稳住,就有希望!”
希望。这个字眼像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他曾经亲手掐灭过这东西,现在,却又靠着这身来历不明的力气和运气,硬生生从死神指缝里,把它抠回来了一点。这感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不是轻快,是踏实。这具陌生的身体,这些诡异的改变,在此时此刻,成了守护身后这一切最坚硬的盾牌。他看着母亲眼角尚未擦净的泪痕,心里某个冻结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他在病房待了整个下午,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说着邻里闲话,看着父亲偶尔转动的眼球。他甚至能捕捉到监护仪上某个数字极其细微的、向好的波动,在他提醒下,护士过来调整了滴速。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有点惊讶,又有点依赖,仿佛儿子在那场“意外”后,突然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离开时,夕阳把楼影拉得很长。他回头看了一眼住院部,玻璃窗反射着暖融融的光。家的堤坝暂时堵住了缺口,他可以稍微转过身,面对自己身上那片更广阔、也更诡异的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