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振翅高飞,化作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线中。
洛序收起家伙什,准备去平康坊放松一下。
马车的轮子在平康坊南曲那铺着细沙的街道上停了下来,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洛序没急着下车,只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掀开了车窗的帘子。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
窗外,华灯初上。
平康坊作为长安城里最顶级的销金窟,此刻已经展现出它靡丽的一面。
各家楼阁的屋檐下都挂上了精致的纱灯,光晕朦胧,将路过的行人衣衫都染上了一层暖色。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和酒香,还夹杂着丝竹管弦之声,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少爷,到了。”
车夫在外面恭敬地喊了一声。
“嗯。”
洛序应了一声,放下帘子,一旁的墨璃已经忍不住开了口,那张妩媚的小脸上写满了嫌弃。
“我说少爷,咱们怎么又来这儿了?”
“这地方的空气闻着都让人头疼,一股子狐媚味儿。”
洛序瞥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叫人间烟火气。”
他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自己今天特意换上的一身月白色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竹纹,看起来风流倜傥,又不显得过分张扬。
“再说了,谁说我是来鬼混的?”
“我今天是来……办正事的。”
他率先跳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三层高的巨大楼阁。
黑漆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鎏金大字——醉梦楼。
“晦气!”
墨璃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又嘀咕了一句,眼角那颗泪痣都显得不高兴。
祁歆和苏晚则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侧,叶璇依旧抱着她的刀,像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醉梦楼的龟公眼尖得很,老远就看到了洛序,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洛公子嘛!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小的们都想您想得紧呢!”
搁在以前,原主这会儿早就摸出一张银票甩过去了。
但今天的洛序,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嗯,楼上还有没有能看清台子的好位置?”
那龟公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爷今天居然没按常理出牌。
“有!有!最好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呢!您里边请!”
他赶紧哈着腰,在前面引路。
一进大堂,一股混着名贵熏香和淡淡酒气的暖风就扑面而来。
楼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一个个非富即贵,衣着光鲜。大堂中央的高台上,正有几个舞姬在跳着助兴的软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洛序的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径直走向了二楼一处靠着栏杆、视野最好的雅座。
“就这儿吧。”
他撩起袍子坐下,四个女护卫则分立在他身后,像四尊门神,瞬间就将这个小小的雅座与其他地方隔绝开来,形成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洛公子,您看今儿喝点什么?还是老样子,上咱们这儿最好的‘三日醉’?”一个穿着粉色比甲、身段窈窕的侍女凑上前来,柔声细语地问道。
三日醉?回想一下也就一般的不到二十度的米酒,味道也一般。
“不用。”洛序摆了摆手,“来一壶碧螺春,几碟干果就行了。”
这一下,不光是那侍女,连他身后的墨璃都瞪大了眼睛。
“不喝酒?来青楼喝茶?他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侍女虽然心里纳闷,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洛序靠在椅背上,端起刚送上来的茶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楼下的宾客身上,耳朵却把周围的议论声听得一清二楚。
“哎,听说了吗,今天可是梦凝姑娘旬日里登台的正日子。”
“那可不是,我可是推了户部王侍郎的酒局,专门赶过来的!”
“就是不知道今天谁能有那个福气,写出能入梦凝姑娘法眼的诗句,被请上那销魂的‘揽月阁’啊。”
“嗨,这还用问?八成又是那位洛家的大少爷呗。人家压根不跟你玩什么吟诗作对,直接用银子砸,谁能比得过?”
听着这些议论,洛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墨璃,发现这丫头正气鼓鼓地瞪着他。
“看我干嘛?”洛序明知故问。
“哼!”墨璃把头一扭,“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专门来给那个女人送钱的!还说什么办正事,我看你就是色迷心窍了!”
“别急嘛。”洛序放下茶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好戏,还没开场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的大堂里,“当”的一声锣响,原本喧闹的丝竹管弦之声,瞬间都停了下来。
整个醉梦楼,都安静了。
一个穿着八字须、身形富态的半百男子走上了高台,满脸堆笑地对着四方拱了拱手。
“各位公子爷,让大家久等了!”
“酉时已至,有请我们醉梦楼的明珠,梦凝姑娘,为大家献上今日的第一支曲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高台一侧的珠帘被缓缓卷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个方向。
“当——”
一声清越的锣响,压下了满堂的喧嚣。
醉梦楼那富态的主事笑呵呵地走上高台,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台一侧那道半卷的珠帘。
洛序呷着清茶,靠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楼下那些个公子哥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跟等着开饭的鸭子似的,心里头就觉得好笑。
“来了来了!”
“快看,是梦凝姑娘!”
随着珠帘被两个俏丽侍女缓缓卷起,一道纤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广袖长裙,裙摆上用淡银色的丝线绣着几支含苞待放的兰草,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清风拂过。
她未施粉黛,一张素净的瓜子脸却胜过世间万千颜色,肤光胜雪,眉如远山,一双眸子清澈得像是山巅初融的雪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清冷。
乌黑如云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地挽着,几缕青丝垂在颊边,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
她就是梦凝。
平康坊的传奇,醉梦楼的魂。
她怀中抱着一具桐木古琴,莲步轻移,走到台中央的锦凳上缓缓坐下。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台下任何一个人,那份清高孤傲,反倒让楼下那些男人眼里的光更炙热了。
她将古琴置于膝上,素手轻扬,一串清越的琴音便如流水般淌出。
琴声初时如怨如慕,渐渐转为清冷孤寂,引得满堂宾客都沉浸其中,连呼吸都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