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保安等到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出来，装模作样地维持了一下秩序。
围观的人群吃完了瓜，也心满意足地四散开，继续忙自己的年货采购去了。
“凤姿”专柜的夏店长欣慰地拍了拍那个扎马尾的店员姑娘，语气里带着惊喜：“小张，你今天可以啊！这嘴皮子怎么突然这么利索了？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那马尾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四下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那个悄悄教她的陌生女生了。
苏晚星此时已经和母亲江月英乘着扶梯，来到了楼上的服装区。
她推脱不过，江月英坚持给她买了一件粉紫色的毛衣，又搭了条当下最流行的直筒牛仔裤。
说实话，以苏晚星的心理年龄，对这些过于青春活泼的颜色是有点抗拒的，她平时的衣服除了校服，基本都是简单低调的黑白灰。
但处于经济上行期的千禧年初，大街上的流行色就是这种鲜亮明媚的调调。苏晚星拗不过母亲，只好试穿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件单看觉得有些“幼稚”甚至花哨的毛衣，穿在刚刚十八岁的自己身上，竟然格外合适，衬得脸庞都明亮了几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青涩、身量初成的女孩，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才十八岁。
江月英给女儿挑衣服时爽快利落，可一到她自己，就变得犹豫扭捏起来。不是嫌颜色不好，就是说款式不行，总之各种借口。
苏晚星心里清楚，母亲哪里是不喜欢，分明是偷偷翻看了吊牌上的价格后，觉得太贵，舍不得买罢了。
跟着服务她们的那个店员，显然也没什么耐心，大概是看出江月英的犹豫和节俭，说话开始有点不中听了：“大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到底买不买啊？我们这儿忙着呢。”
苏晚星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怼回去，却被江月英轻轻拉住胳膊拦下了。
江月英对着那店员好声好气地说：“姑娘，要不你先去照顾别的客人吧，我们自己再看看，有合适的再叫你。”
今天商场人多，确实不愁业绩。那店员觉得跟在这对看起来“穷酸”的母女后面纯属浪费时间，巴不得这句话，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善良的江月英还担心女儿生气，反过来安抚苏晚星：“算了，人家也是想多卖点东西，多挣点钱。别往心里去。”
苏晚星抿了抿嘴，知道母亲是不想惹事，也不想自己不高兴，只好把那股不快忍了下去。
后来，江月英的目光在一件藏蓝色呢子大衣上流连了好几次，忍不住拿出来摸了摸料子，又悄悄翻出价格牌看了一眼，顿时像被烫到一样，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回了原位。
苏晚星察觉到了母亲眼底的喜欢，坚持道：“妈，试试嘛，试试又不要钱。您怕什么？”
江月英心里实在喜欢那大衣的版型和颜色，想着试一下小心点，等会儿再好好挂回去应该没事，这才犹犹豫豫地进了试衣间。
趁她试衣服的功夫，苏晚星迅速看了一眼架上同款大衣的价签，然后不动声色地找到了另一位看起来面善些的店员，低声和她快速交谈了几句……
苏卫民今天下班比较早，等母女俩大包小袋地回到家时，他已经简单炒了两个菜，煮好了米饭。
晚上回了房间，江月英有些兴奋地跟丈夫分享今天的“战利品”。她穿上那件藏蓝色大衣，在苏卫民面前转了个圈，眼里带着光：“好看不？”
苏卫民憨厚地笑了笑，老实回答：“好看。” 接着又补了一句大实话：“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
江月英心里高兴，面上却故意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越老越没个正经！” 她带着点小得意和神秘问：“你猜猜，这大衣多少钱买的？”
苏卫民对女装价格没啥概念，但摸着那厚实细腻的料子，感觉应该不便宜。然而听到江月英报出的那个数字后，他还是吃了一惊，比预想的低了很多。
江月英笑着解释道：“碰巧了，那店员姑娘偷偷给了我一个员工内部价，说是年底清库存，划算得很！”
这边江月英和苏卫民屋里是一片夫妻和睦的温馨景象，而江秀梅那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可谓冰火两重天。
江秀梅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小心翼翼瞒了将近半年的打工事，会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暴露。
婆婆刘建英那双精明的三角眼死死瞪着江秀梅，转头对着儿子陈立业，语气夸张地汇报，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丑事：“立业啊！我就说她这些日子怎么天天往外跑！说是去逛街，哪来那么多钱天天逛天天嚯嚯？她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高，“合着是偷偷跑出去做那种丢人现眼的工作了！”
江秀梅这么多年在陈立业面前一直习惯性地顺从，此刻秘密被陡然揭穿，下意识地先是一阵心虚，低着头没敢立刻吭声，手指绞着衣角。
结果听到婆婆刘建英不仅告状，还用这么难听的字眼形容她的工作，心里的火气“噌”一下就冒上来了。
她猛地抬起头，反驳道：“妈！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丢人工作’？我那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工作！凭自己本事、花力气赚钱，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了？”
刘建英和江秀梅婆媳俩这么多年，小吵小闹、互相看不顺眼是常有的，但通常不会闹到陈立业面前去。
因为陈立业嫌烦，觉得都是女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通常不分青红皂白把两人各打五十大板。
今天这事既然已经捅到儿子面前了，刘建英自然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好让儿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儿媳。
她见江秀梅还敢顶嘴，立刻哼了一声，声音更加尖刻：“我说错了吗？整天摆弄那些花啊草啊的，跟乡下种地的有什么区别？”
她边说边故意夸张地后退两步，好像江秀梅身上真带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没准天天把那些泥点子，还有那什么……‘有机肥’的味儿都带回家！把家里弄得又脏又臭！”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轻蔑又得意的笑容，故意拉长了语调：“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本来就是棉城来的，祖辈上就是种地的嘛！侍弄土地那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改不掉喽！” 这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江秀梅出身的歧视和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