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处长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怒意,沉声道:“谁?”
“领导,是我,钟瑞。”门外传来钟瑞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那种浑厚和沉稳,穿透门板。
“进来。”马处长语气生硬。
门被推开,钟瑞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狼藉的茶杯碎片和污渍,也看到了站在一旁、面无人色、额头冒汗的陈立业。
但他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地上那摊东西根本不存在,沉稳地跨过碎片区域,走到马处长办公桌前约一米远的地方站定,微微颔首:“您让我过来找您?”
他的态度恭敬依旧,语气平和持重,完全没有刚刚在会议上大放异彩后的半分骄矜浮躁。
马处长周身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戾气,在看到钟瑞这副沉稳模样后,竟奇异般地收敛了几分。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立业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马处居然也叫了钟瑞过来?而且看马处这反应……不对劲!自己刚才那番自以为高明的“拱火”,似乎……完全走错了方向?
钟瑞接下来的话,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陈立业的侥幸心理,也让他明白,自己刚才究竟走了一步多么愚蠢透顶的臭棋。
钟瑞微微低头,对着马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坦诚:“领导,这份‘云江好行’的方案,其实……本来应该是您在会上正式汇报的。”
他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旁边面如土色、冷汗直冒的陈立业,意思不言而喻。
“但……”钟瑞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点惋惜,“会上陈科长突然点到我,问解决方案,我当时……只能硬着头皮先说了。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原想着会上大家先讨论,看看有没有更好的点子可以加进去,最后由您把成熟的方案提出来,我跟着补充细节就好。这样也更稳妥。”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得陈立业眼前发黑!
全明白了!
原来钟瑞早就把方案私下汇报给了马处!两人商量好了,由马处这个领导在会上抛出方案,占据主导功劳,钟瑞作为具体执行者再补充细节。
这既给了领导面子,也显得方案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而他陈立业,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为了拉钟瑞下水,当众把钟瑞点出来,硬生生破坏了领导的计划!逼得钟瑞不得不自己站出来说!
他不仅没拖钟瑞下水,反而亲手把出风头的机会塞给了钟瑞,还顺带把马处晾在了一边!更可笑的是,他刚才居然还想用钟瑞“想出风头”、“不懂规矩”来挑拨离间?
陈立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的衬衣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呵……”马处看着陈立业,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蕴含的冰冷和嘲弄,让陈立业如坠冰窟。完了,全完了!
自己怎么会蠢到去拉钟瑞下水?他脑海里疯狂回放:会前他还假惺惺地试探过钟瑞有没有想法,当时钟瑞只含糊地说“还是要集思广益”,根本没提方案已经成型且报给马处了!自己就这么傻乎乎地跳进了坑里!说不定,钟瑞原本就打算借这个机会,由自己向领导们阐述方案,而不是让马处顶在前面……
而帮他实现这个“意外”的,恰恰就是他陈立业自己!
想通这残酷真相的陈立业,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差点栽倒。
偏偏这时,钟瑞那张看起来忠厚可靠的脸凑了过来,伸手稳稳地扶了他胳膊一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陈科,当心。”
当心?当心什么?是当心站稳,还是当心他陈立业自己?
陈立业已经没力气去分辨这看似关心实则诛心的话语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局里,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无翻身可能。
“哼!”马处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你不舒服,就先出去吧!”
陈立业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脚步虚浮,几乎是飘着走出了马处的办公室。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即将开始的、与他再无关系的谈话。
办公室里,马处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甚至对钟瑞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示意他坐下:“来,小钟,坐。咱们再碰碰,‘云江好行’这事,刚才几位领导提的意见很好,得尽快加到规划里去。”
他拿起钟瑞带来的那份厚厚的文件袋,“交通局这边后期不可能直接管运营,肯定要交给云江公交公司,初期驾驶员也得从他们现有队伍里抽调。这样,你这两天再辛苦一趟,跑一趟公交公司,跟他们对接好,把具体落实的细节敲定下来。”
下班时分,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汇成水流,冲刷着路面。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
陈立业没有回家。他躲在办公楼走廊尽头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映着他灰败、失魂落魄的脸。脚下已经散落了好几个烟蒂,潮湿的地面如同他此刻被雨水浇透、冰冷又泥泞的心。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香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懊丧。
走廊另一端,钟瑞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诺基亚手机。
这是妻子周雅雯买的,两人工作都忙,现在分隔两地,周雅雯就给他也配了一部,方便联系。
此刻,他正和林风通着电话。说完“替我多谢晚星”,他目光无意间扫过走廊尽头那个吞云吐雾的落寞身影,微微一顿。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走廊里,在哗哗的雨声中,清晰地传到了陈立业的耳朵里。
陈立业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颤,烟灰簌簌落下。
婉欣?晚心?晚星?
陈立业混沌的思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