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飞带着皇帝的殷切期望和沉甸甸的权柄,快马加鞭赶赴淮安漕运总督衙门。
他没有进行任何形式上的交接与安抚,抵达当日,便以雷霆之势连下数道钧令,如同在沉寂多年的漕运泥潭里投下了巨石。
第一把火,明定章程,宣布改革方案。
告示迅速贴遍运河沿线各大小码头、闸口:本年春漕,试行“河海分运,以海为主”。
具体为,三成漕粮仍循旧例,由运河北上,但严令沿途不得有任何形式的加派、勒索,损耗率必须严格控制在极低范围。
其余七成漕粮,则全部集中于太仓刘家港,由朝廷指派(实为郑芝龙家族)的水师舰队护送,扬帆出海,直抵天津卫。
理由是“海运便捷,省费节时,可免河道淤塞、闸坝延误之苦”。
第二把火,武力护航,展示决心。
登莱巡抚孙元化接旨后,毫不迟疑,立即派遣麾下最精锐的五千鲁军,携带精良的燧发枪和数十门轻型火炮,分乘数十艘改装过的快船,沿运河主干道巡弋。
这些士兵军容整肃,装备精良,与以往那些与漕帮沆瀣一气、纪律涣散的旧式漕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威慑。
第三把火,清查账目,敲山震虎。
路振飞坐镇淮安,下令彻查近五年漕运账册,重点追查巨额“漂没”和“损耗”的去向。
这一招直戳旧利益集团的肺管子。
新政一出,运河沿线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顿时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所有的矛盾,最终在号称“运河咽喉”的山东临清段彻底爆发。
此地商贾云集,漕帮势力盘根错节,是南粮北运的关键枢纽,也是旧漕运体系受益最大的地区之一。
临清漕帮的总舵主,人称“过江龙”张霸,是个刀头舔血、在运河上混了半辈子的枭雄。
他不仅掌控着临清地界上万的漕工、水手、纤夫,更与当地卫所军官、州县官吏称兄道弟,结成了牢固的利益同盟。
路振飞的改革,等于要砸掉他们世代相传的金饭碗。
在得到幕后金主——致仕前漕运总督李宏芳的女婿、现任山东布政使司参议王永吉的暗中支持后,张霸决心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任漕督一个下马威。
这一日,原本应繁忙异常的临清闸口,却被黑压压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数千名被煽动起来的漕工和水手,手持棍棒、篙竿,聚集在闸口内外,喧哗鼓噪。
几艘破旧的漕船被故意凿沉,横亘在河道中央,彻底阻塞了航道。人群中有人不断高喊:
“海运开了,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去吗?”
“路振飞是要逼死我们运河上讨生活的!”
“不给活路,就谁都别想走!”
“守住闸口,一粒粮食也不能从海上走!”
现场一片混乱,负责维持秩序的少量当地衙役早已躲得远远的,临清知州则称病不出,摆明了作壁上观,甚至暗中期待事态扩大。
奉命在此巡逻的一小队鲁军,虽装备精良,但人数太少,被汹涌的人群围在中间,进退维谷,只能紧急向淮安求援。
运河,这条帝国的生命线,在临清段彻底瘫痪了。
消息通过六百里加急,很快摆在了崇祯皇帝的御案上。
与路振飞的紧急奏报放在一起的,还有几份来自都察院和山东籍官员的奏疏。
这些奏疏措辞“恳切”,或为漕工“请命”,诉说海运导致民生维艰;或“委婉”地提醒皇帝,漕运关系重大,不宜操之过急,以免激起民变,动摇国本。
文华殿内,烛火摇曳。
崇祯面无表情地看完所有奏报,将那份暗示改革过激的奏疏轻轻扔在一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抬眼看着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和如同影子般的“暗刃”首领。
“查清楚了吗?”崇祯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渗人的寒意,“临清这事,蹦跶得最欢的,是哪些魑魅魍魉在背后捣鬼?”
“暗刃”首领上前一步,低声道:“回陛下,已查明。
临清漕帮大头目‘过江龙’张霸,是明面上的棋子。
其背后,是已致仕的前漕运总督李宏芳,他虽不在位,但门生故旧遍布漕运系统。
而真正在山东官场为其张目、提供庇护的,是李宏芳的女婿,现任山东布政使司参议王永吉。
此次煽动闹事,王永吉至少提供了五千两银子。
此外,临清卫的指挥佥事赵忠、德州左卫的几位千户,也都收了漕帮的重贿,默许甚至纵容了此次闹事。”
“王永吉……山东布政使司参议,从四品,倒是个能通风报信的官。”
崇祯冷笑一声,“好啊,很好。朕正愁这漕运改革的第一把火,烧得不够旺,不够让人警醒。”
“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给朕立威的靶子!”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明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临清的位置上。
“他们以为,法不责众?以为抱成团,制造点混乱,就能逼朕退让?”
崇祯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意,“他们打错了算盘!朕要用他们的血,告诉全天下,谁敢阻塞国脉,谁就是自绝于大明!”
“传朕旨意!”崇祯猛地转身,一字一顿,下达了注定要染红运河的命令。
这旨意,将不再是妥协的信号,而是战争开始的号角。
一场针对旧漕运势力的血腥清洗,即将以临清为起点,席卷整个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