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冬,沈阳城。
一股压抑的肃杀之气笼罩着汗王宫。
昔日皇太极踌躇满志、挥师入关的雄心,已在半年前那场葬送四万精锐的惨败中化为泡影。
败退回沈阳后,这位后金天聪汗便一病不起,铳疮发作加之郁结于心,药石罔效。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宫闱深处传出了举哀的号角。
皇太极,死了。
消息如同野火般烧过辽东旷野,也迅速被大明夜不收(侦察兵)探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北京。
紫禁城,暖阁内。
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崇祯皇帝朱由检看着手中的密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等待这一刻已久,但真当消息传来,心中涌起的更多是冷静的盘算。
“死了…死得好啊。”崇祯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省了朕一番刀兵。不过,这才是开始。”
他深知,一个统一且有雄主带领的后金,才是心腹大患。
如今雄主陨落,留下的权力真空,必将引发爱新觉罗家族内部的滔天巨浪。
多尔衮、代善、豪格…这些名字在他脑中闪过,每一个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
伪金内部这些人恐怕都在为争夺汗位,已是剑拔弩张、几近火并。
“很好。”他将纸条随手丢入一旁的炭盆,火焰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
“一条濒死的恶狼,临死前还能咬人。如今狼王已死,群狼互噬,正是我大明喘息、布局的良机。”
曹化淳躬身道:“皇爷圣明。伪金内乱,辽东至少可得三五年安宁。”
“安宁?”崇祯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朕给他们准备的,不是安宁,是枷锁,是坟墓。”
他走到御案前,案上摆放着五军都督府刚刚呈送的《天下兵势总览图》。“传旨:明日辰时,于五军都督府正堂,召开最高军议。着孙承宗、洪承畴、秦良玉、曹文诏、郑芝龙、张维贤……悉数到场。”
“老奴遵旨。”
次日,五军都督府正堂。
巨大的沙盘舆图几乎占据了整个厅堂的中心,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大明的军政核心人物齐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振奋与肃杀的气息。
首辅兼中军都督府主帅孙承宗,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
陆军司令秦良玉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眉宇间是久经沙场的沉稳。
曹文诏、郑芝龙等将领则个个气势彪悍,如同出鞘的利刃。
英国公张维贤作为稳定器,端坐一旁,神色凝重。
而总参谋长洪承畴,则早已准备好数套方案,立于沙盘旁,等待着天子的垂询。
崇祯皇帝并未身着龙袍,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箭袖戎装,腰佩长剑,步履生风地走入大堂。
所有人立刻肃立。
“都坐。”
崇祯径直走到沙盘的主位,目光扫过众人,“辽东的消息,诸位都已知晓。皇太极死了,建奴乱了。都说说,我大明接下来,该如何走?”
洪承畴首先出列,指向沙盘上的辽东:“陛下,诸位元帅。伪金内乱,确是天赐良机。臣以为,当趁其内耗,命袁崇焕出宁锦,毛文龙扰其东翼,施加军事压力,若能寻得战机,或可一举收复辽沈!”
这是稳妥的进取之策,代表了军中大部分将领的想法,几位都督微微颔首。
然而,崇祯却摇了摇头,手指没有点在辽东,而是缓缓向南移动,越过黄河、长江,最终点在了那片广袤的海洋上。
“洪卿家的方略,是正兵。但,目光还不够远。”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辽东,已是疥癣之疾。皇太极一死,内部权力更迭,绝非短期可定。“
”即便我们此刻发动进攻,他们也会在外部压力下暂时团结,拼死抵抗。“
”我大明纵然能胜,也必是惨胜,耗尽近年来积蓄的国力。”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重臣的脸:“朕问你们,打败了建奴之后呢?这偌大的天下,就安枕无忧了吗?“
”东南沿海,西人(荷兰人等)舰船横行,窃据台湾,垄断海贸;西北虽定,根基未稳;国内士绅豪强,虽经整顿,其心未必皆服。“
”我们的敌人,早已不止是关外一隅!”
众人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向那片蔚蓝的海域。
“因此,”崇祯的手指重重地在舆图上一敲,声音斩钉截铁,“朕意已决!大明未来的国策,定为——北缓南进,西固海拓!”
八个字,如同惊雷,在堂中炸响。
“何为‘北缓’?”崇祯解释道,“对伪金,暂不发动大规模进攻。“
”以袁崇焕、毛文龙两部,采取‘锁’与‘困’之策。“
”洪承畴,你的参谋部立刻制定详细方案,联合日月集团,对辽东实行最严厉的经济封锁!“
”一粒米、一斤铁、一匹布,都不许流入辽东!朕要饿瘦他们,冻毙他们!“
”同时,东厂、锦衣卫加强对辽东的渗透,挑拨其内部关系,让他们在内斗中持续流血!”
“遵旨!”洪承畴与角落里的方正化同时领命。
“那‘南进’、‘西固’与‘海拓’又如何解?”
孙承宗抚须问道,眼中已有明悟。
崇祯看向郑芝龙:“郑卿家,你的前军都督府,准备好了吗?”
郑芝龙激动地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海军上下,枕戈待旦!‘南进’与‘海拓’,正是我海军用武之地!“
”臣请旨,先扫清东南沿海残余海盗,继而南下,收复被西人占据的澎湖、台湾,控扼南洋航线!“
”让我大明龙旗,飘扬于万里海波之上!”
“准!”崇祯赞许道,“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开拓。宋应星那边的新式战舰,要加快建造。“
”日月集团的商船队,需要皇家海军的护航,要将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卖到更远的弗朗机、暹罗、满剌加!“
”海洋,才是未来取之不尽的财富与力量之源!”
他最后看向秦良玉和孙承宗:“‘西固’,则由秦帅与孙阁老统筹。陕西民生初定,流寇虽平,亦要防止死灰复燃。“
”秦军、天雄军需稳固地方,消化成果,将陕西、京畿真正建设成朕的铜墙铁壁。“
”同时,军官学院培养的人才,要优先补充西线,彻底改造旧军。”
一番擘画,格局宏大,条理清晰,将未来至少五到八年的战略方向彻底定下。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超越时代的眼光所折服,更被他言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所震慑。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是一个新时代的宣言。
“诸位,”崇祯最后环视全场,声音沉凝,“拔掉辽东这颗钉子,不急在一时。“
”朕要的,是一个再无后顾之忧,能够面向整个海洋和世界的大明!“
”今日之策,乃国之基石,望诸卿与朕,同心协力,共铸此——万世不朽之基业!”
“臣等谨遵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大明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皇帝的意志下,开始缓缓转向,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将它的利爪与目光,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也蕴含着无限机遇与挑战的蔚蓝深海。
北方的钉子,暂且留着。
因为它已被判了死刑,只是缓期执行。
而帝国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