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虽然醒转片刻,但根基受损太重,很快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或许是放松了警惕,或许是高烧灼烧着神智,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胡话。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音节,我并未在意,只是持续为她渡入气息,擦拭额头的冷汗。
直到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我的衣襟,用带着哭腔的、极其微弱的声音呢喃:
“娘……别走……冷……地窖好冷……”
我的心猛地一紧。地窖?
“……爹爹……为什么……不要清寒了……清寒会很乖……”
爹爹?不要她?我眉头紧锁,药王谷圣女,地位尊崇,怎会……
她的呓语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惊。
“血……好多血……他们……他们都死了……为什么只剩我一个……”
“婆婆……带我走……清寒怕……清寒不想练功……好疼……”
“……‘青囊’……容器……我只是……容器吗?”
“不要……不要把我关起来……我会听话……”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童年。
地窖的冰冷,父母的遗弃(或是遭遇不测?),满门的鲜血,唯一的幸存者,被一个所谓的“婆婆”带走,带入药王谷。被迫修炼某种痛苦的功法,被当作“青囊”的容器,甚至……被关押过?
我看着她即使在昏睡中依然痛苦蹙紧的眉头,看着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一直以为,她是药王谷精心培养、不谙世事、甚至有些冷酷无情的圣女。却从未想过,在这清冷孤高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悲惨、如此令人心痛的过去!
她所谓的“古训”,她那份近乎偏执的“嫁鸡随鸡”,是否也源于这种从小被灌输的、对自身价值的扭曲认知?她是否……也只是一个被命运、被药王谷操控的可怜人?
“容器……”我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联想到《青囊补天录》,联想到药王谷对我这个身负“先天一气”之人的执着,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药王谷,或者说“青囊”一脉,似乎在寻找和培养特殊的“容器”,来承载或实现某种目的。苏清寒是,而我,很可能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一刻,我对她的恨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加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同病相怜**之感。
我们都身不由己,都被巨大的势力或命运裹挟。她被迫承受孤苦和训练,成为容器;我被迫穿越,卷入江湖,筋脉尽废,同样被视为特殊的“材料”。
我所承受的屈辱,很大程度上是药王谷这个整体施加的。而苏清寒,她既是施加者(奉命行事),或许……也是更深层次的受害者。
我伸出手,不再是仅仅为了擦拭汗水,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都过去了……”我低声安慰,明知她听不见,“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不仅是对她说的,似乎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许是我的气息让她安心,或许是我的话语起了作用,她的呓语渐渐平息,紧攥着我衣襟的手也慢慢松开,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真正陷入了沉睡。
我依旧抱着她,没有松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她身世的震惊与同情,有对药王谷的更深警惕与愤怒,也有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仿佛在这茫茫天地,诡谲江湖中,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真正理解彼此伤痛与挣扎的同类。
土屋外,风沙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夜空中有零星的星辰闪烁。
我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苏清寒,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苏清寒,”我轻声唤她,这一次,不再是全名,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等你好了,我带你离开药王谷,去找你真正的‘家’,好不好?”
虽然她的“家”可能早已不存在,虽然前路必然充满荆棘,但这一刻,守护她,带她挣脱枷锁,成为了我心中无比清晰的念头。
仇恨并未完全消失,但它已不再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唯一。一条由同情、理解、共同命运交织而成的更坚韧的纽带,正在悄然将我们拉近。
长夜漫漫,但相拥的两人,似乎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一丝温暖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