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的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封死了我所有可能透气的缝隙。
希望?那玩意儿太奢侈了。像我这种丹田碎成渣、经脉烂成泥的废人,连拥有希望的资格都是一种讽刺。
关帅他们起初还轮番来劝。关帅会红着眼睛,用他那沙哑的嗓子一遍遍说“活着就好”、“我们还需要你的脑子”;杨光会沉默地坐在我床边,用那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削着苹果,虽然我一口也吃不下;程守那莽汉甚至会急得跳脚,嚷嚷着“老子背也把你背去寻那劳什子典籍”,可他自己走路都还打着晃。
他们的情义,我懂。心里那点温热还没死绝,我知道。可越是懂,就越觉得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们越是把我当兄弟,我就越清楚地看到自己这副残躯是如何的累赘。
我不能再和他们并肩作战了。我连拿起“千机”的力气都没有——哦,对了,“千机”也已经是一块冰冷的废铁,被我塞到了床底最深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于是,我开始拒绝喝药。
苏先生端来的,我推开。薛神医亲自配的,我闭紧嘴。
不是不想活。只是觉得,既然前路已断,何必再浪费这些珍贵的药材,何必再让这些关心我的人,一次次面对我这张写满“废人”两个字的脸?
后来,我发现了比汤药更能麻痹自己的东西——酒。
庄园的地窖里存着些北地常见的烈酒,性子糙,够辣,够冲。一开始只是小口啜饮,被那灼热的液体呛得直流眼泪。后来,便成了抱着酒坛子猛灌。
醉了真好。
醉了,就感觉不到丹田那死寂的空洞了。
醉了,就听不到脑海里小芹最后的呼喊和师父骂我“蠢材”的声音了。
醉了,就看不到关帅他们那欲言又止、充满担忧的眼神了。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模糊,只剩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快,和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空白。那是我唯一能获得的,短暂的安宁。
我开始整日泡在酒里。从清晨睁开眼,到深夜醉死过去。房间里的酒气浓得散不掉,混合着我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散发的淡淡药味,形成一种颓败而绝望的气息。
关帅来抢过我的酒坛,被我红着眼睛推开。杨光试图跟我讲道理,我直接用酒泼了他一身。程守气得想揍我,被关帅死死拦住。
“让他喝!”我听到关帅压抑着痛苦的低吼,“总比他憋死自己强!”
是啊,憋死?醉死?有区别吗?
这天傍晚,我又拎着半坛酒,踉踉跄跄地出了房门,没去常待的那个小院,而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庄园后面一个堆放杂物的破落角落。夕阳如同打翻的胭脂,将残雪和枯草染上一层凄艳的红。
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拍开泥封,仰头就往嘴里倒。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肮脏的衣襟,冰冷刺骨,我却浑然不觉。
“呵……咳咳……”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肺叶针扎似的疼。
“王玥啊王玥……”我对着那轮即将沉没的残阳,痴痴地笑着,“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废物……”
穿越?机缘?兄弟?红颜?
全是狗屁!
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我以前那些小聪明,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过是笑话一场。
就在我醉眼朦胧,准备将这半坛子“忘忧物”彻底灌进肚里时,一个略带沙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味道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
“小子,这‘烧刀子’可不是你这么喝的。糟蹋东西。”
我猛地一惊,醉意都醒了两分,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一堆破木料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头发灰白,胡乱地用根木簪绾着,衣衫比我这醉鬼好不了多少,洗得发白,还打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他手里也拿着个酒葫芦,正眯着一双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是谁?庄园里的老仆?还是顾前辈手下哪个不起眼的随从?
我懒得理会,收回目光,继续举起酒坛。
“啧,”那老家伙又开口了,语气带着点嫌弃,“心里不痛快,就想把自己淹死在酒缸里?那你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还省了买酒钱。”
我动作一顿,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滚!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那老家伙非但没滚,反而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谁乐意管你?老夫是心疼这酒!看你这么个喝法,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他仰头自己灌了一口,咂咂嘴,“酒嘛,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糟蹋自己的。”
我看着他那一身落魄样,嗤笑道:“品?你一个穷酸老头,懂什么品酒?”
他也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从木料堆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了几分,像是一下子能看穿我灵魂深处的狼狈与绝望。
“小子,”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打在我的心上,“武功废了,天就塌了?”
我浑身一僵,攥着酒坛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我的心口位置,那里,曾经是内力流转的起点,如今只剩死寂。
“这里要是也跟着废了,那你才真是没救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站起身,拎着他的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背影在残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拓与……洒脱。
我僵在原地,手里的酒坛变得无比沉重。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老家伙的话,和他那看似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像一根刺,扎进了我麻木的心脏。
武功废了,天就塌了?
这里(心)要是也跟着废了,那才真是没救了……
我低头看着怀中冰冷的酒坛,里面晃荡的液体,再也给不了我片刻的安宁,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自我厌恶。
“哐当!”
我猛地将酒坛砸在地上,酒液四溅,碎片崩飞。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里,看着满地狼藉和漫天的星斗,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嘶吼。
绝望,并未离去。
但一种更深沉的、连酒精都无法麻痹的痛苦,开始啃噬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