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壁灯映照着翡翠绿绒面吧台,空气中还悬浮着未散的烟草味。江明甚至认出了墨阳上次拿出的黑啤酒品牌,三瓶未开封的酒瓶在冰桶里凝着水珠。他撬开瓶盖灌下琥珀色液体,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目光扫过空荡的卡座。那些墨绿色皮革沙发依旧整齐排列,吧台铜质杯架上悬着反光的威士忌杯,唯独不见灰发男人的身影。“再等等…”江明喃喃着又开一瓶酒,直到第二瓶见底时,吧台时钟的指针仍凝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
搜查毫无收获。当他推开酒吧后门时,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廊道彻底陷入黑暗,手电光束切开浓稠的墨色,照见墙壁蔓延的藤蔓与剥落的墙纸。某种粘稠的流动声从地板下渗出,不过五步距离,浑浊的污水已漫过靴跟。水流以违反物理法则的速度上涨,十秒内淹至腰间,漂浮的桌椅如幽灵船撞向墙壁。江明冲向楼梯的瞬间,二楼地毯已浸成深褐色。
“这不可能!”他踹开三楼主卧门时洪水已追至脚踝。攀上阁楼活板门的刹那,混着腐木味的水流从缝隙喷涌而入。手电光柱颤抖着定格——吉米正站在阁楼中央,墨绿丝绒西服在灰尘中泛着幽光。他脚边的橡木箱被拖到悬垂的绞索下,麻绳圈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
“他们嗅到梦魇的气息了。”吉米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转动,手指反复摩挲粗糙的绳结,“艾德里图书馆的防火墙正在崩塌…当夕阳沉入沙丘时,他们会找到这具躯壳。”他突然拽紧绳套试了试承重,箱体在腐朽地板上刮出刺耳鸣响,“我能听见主人碾碎星辰的怒涛,看见仆从们战栗的触须…”绞索套上脖颈的刹那,他转向江明站立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帷幕:“或许有人会理解这场献祭?愿上帝宽恕这不得已的选择。”
就在脚尖即将蹬开木箱时,吉米突然凝固成雕像。阁楼天窗透进的月光照亮他痉挛的手指,绳结从喉间滑落。“倘若当初拒绝契约…”他踩在浸水的木箱上,水珠顺着裤管滴落成诡异的节奏,“崩坏的世界会重组为新故事吗?一个…我能活着写完的故事。”暗影如活物般从墙角窜起,缠绕着他的身躯沉入地板裂缝,只留下绞索在月光中空荡旋转。洪水仍在楼下翻涌,绞索在穿堂风中画出死亡的圆弧。江明站在水渍蔓延的地板上,终于看清阁楼墙壁的刻痕——那是用指甲反复刮出的算式,最终凝结成血写的结论:混沌即救赎。
江明凝视着吉米消失的阴影,胸腔涌起钝重的慰藉。是的,另一种选择始终存在——人类本不必与【黑暗之人】缔结契约。那些借深渊之力对抗侵蚀的尝试,终将以自身血肉反噬作结。他转向那只被遗弃的橡木箱,箱体表面浮凸的符文在昏光中流转绿金交错的暗芒。掀开箱盖,三枚鸽卵大小的黑石静卧其中,石心深处仿佛蜷缩着漩涡,散发出令人眩晕的诱惑力。江明扯下外套衬里将黑石严密包裹,塞进背包最内层夹袋。
“咔哒——”
背包扣合瞬间,脚下奔涌的洪水骤然退潮。不过十秒,积水蒸发般消失无踪,只余墙根处蔓延的霉斑证明其存在。江明踏过湿滑的地板,腐殖质的腥气钻进鼻腔。这空间的法则已被恶意蛀空,而艾德里图书馆的陷落,昭示着人类最后的心灵壁垒何其脆弱。吉米啊…当精神圣殿沦为邪神玩物,谁能守住灵魂不被玷污? 他抚过墙壁渗出的沥青状粘液,突然理解那些信徒的癫狂——绝望与恐惧,本就是信仰最丰沃的养料。
廊道尽头的猩红地毯吸饱污水,踩踏时挤出汩汩暗红液体。江明推开一扇包铜木门,硝烟与尸臭的洪流将他吞没。
轰——!
炮弹在百米外炸开,震落门框积尘。一台老式留声机在战壕拐角嘶吼,唱片针卡在循环的指令里:“…美利坚正式参战!所有士兵需不惜代价保护平民…胜利属于盟军!” 江明踢开脚边锈蚀的汤普森冲锋枪,辨清这是历史教材中描述的1917年西线战场——帝国主义为瓜分世界点燃的炼狱之火。
高达三米的堑壕壁垒由沙袋与带刺铁丝网构筑,焦土上散落着被气浪撕碎的军装残片。三具呈逃跑姿态的士兵尸体伏在机枪位旁,弹孔贯穿的后背凝着紫黑血块。江明翻查五处掩体仍未见活人,只有盘旋的轰炸机群在铅灰天幕拉出尖啸。他钻进通往地下营房的甬道,恶臭几乎具象成实体:六十公分宽的木板床分三层叠架,发霉的压缩饼干与长蛆的肉罐头洒落满地,呕吐物与排泄物在坑洼中发酵。
咻——!
新一轮炮击撕裂空气,营房梁柱发出濒死的呻吟。江明冲出掩体攀上堑壕边缘。视野所及尽是废墟:教堂仅剩的半截钟楼斜插在焦土中,燃烧的橡树林将黑烟涂抹在天际线。突然,三百米外蠕动的巨影攫住他的视线——三具尸体缝合怪正在啃噬战马残骸。牛角从它额顶穿刺而出,六条人类手臂如蜘蛛附肢扒扯腐肉,垂落的舌头上还穿着半颗眼球。
江明立即伏身贴地,借弹坑向东北方匍匐移动。风向突变时他屏息缩进坦克残骸,缝合怪抽动的鼻孔距他藏身处仅十米。趁怪物撕咬马骨时,他狸猫般窜入反斜面堑壕。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震落头顶沙土——另一只缝合怪竟从战壕拐角现身!它腹腔裂开的巨嘴滴落黄绿黏液,挂满碎肉的骨爪直掏江明面门。江明翻身滚过机枪座,抓起沙土扬向怪物复眼,趁机冲向营房区。怪物撞塌支撑柱紧追不舍,朽木碎屑如雨倾泻。
生死时速的追逐中,江明利用狭窄甬道三次急转甩开扑击。最后他冲进营房最深处,将三枚mk2手雷与两管炸药捆扎成集束装置,引信拧接成三米长的导火索。腐尸被堆叠成诱饵置于入口,自己则蜷缩在承重柱后握紧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