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那一声吼,跟旱地里炸开的惊雷,震得堂屋里所有人的魂儿都颤了三颤。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被吓傻的林解放和苏文山,也不是哭成一团的几个女人。
是林卫国。
他“嗷”的一嗓子从地上蹿起来,也顾不上脸上还挂着泪,转身就往门外冲。
“哥!我去喊人!”
林卫东没拦他。
他走到桌边,在全家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斩龙刀”,又将那张兽皮“钥匙”和海图小心翼翼地卷好,一并揣进了怀里。
“爹,岳父,这事,咱家自个儿扛不住,得把所有人都捆在一根绳上。”
他看向早已止住哭声,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苏棉,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指抹掉她眼角的泪花。
“别怕,天塌不下来。
就算塌了,也得等我死了再说。”
苏棉没说话,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点头。
……
半夜。
村东头的秘密仓库里,十几盏汽灯把这间平日里黑黢黢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林大壮、赵虎、孙猴子……
七个核心队员,一个不落地全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是被林卫国从热被窝里头薅出来的,一个个顶着鸡窝头,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怕。
谁都不知道队长半夜三更发什么疯,把大伙儿全叫到这儿来。
林解放和苏文山一左一右,坐在林卫东身边,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赵老猎。
这老头子也被请来了,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老烟杆,浑浊的眼珠子在烟雾后头,看不出个深浅。
“人都齐了。”
林卫东扫视了一圈,开门见山。
“今儿叫大伙儿来,不说别的,只说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破败的兽皮海图,“啪”的一声,在桌上摊开。
“这条财路,有人要断。不光要断咱们的财路,还要断咱们的命根子。”
林大-壮他们几个心里“咯噔”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林卫东没给他们细看图的时间,直接将那套“血脉诅咒”的说法,掐头去尾,用他们最能听懂的大白话讲了一遍。
“……我媳妇和翠花肚子里的娃,就是被这股子邪气冲了。不想让她们出事,不想让咱好不容易挣来的家业打了水漂,就只有一个法子。”
他抬起头,扫过每一个人。
“把那祸根,从龙王口的海底下,给它连根拔出来!”
他一根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兽皮海图上。
“宰了它!”
整个仓库,死一样的寂静。
林大壮他们几个,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懵了。
他们以为跟着队长是求财,是捞金山银山,谁他娘的能想到,这财路走到头,竟然是要去跟传说里吃人的“海龙王”拼命!
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队……队长……”孙猴子牙齿都在打颤,“这……这玩笑可开不得……”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林卫东扯了扯嘴角。
“我跟你们交个底,这事,省城的大领导也知道。我跟他们谈了,只要干成这票,‘龙王口’,往后五十年,都是咱们石村的!官方的批文,红头大印,谁也抢不走!”
他把那根干枯的“血龙须”拿了出来。
“这是他们给的定金。也是咱们这次下海,唯一的鱼饵。”
没人说话。
五十年的官方捕捞权!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的儿子、孙子,都能靠这片海吃饭!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偷偷摸摸的“投机倒把”,而是名正言顺的“国家捕捞队”!
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赌一把!
“队长,你说咋干,俺们听你的!”林大壮第一个吼了出来,他那张黑脸上,全是豁出去的狠劲。
“对!干了!”
“他娘的,不就是一条长鳞的畜生吗!宰了它!”
赵虎他们也跟着红了眼。
林卫东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向角落里的赵老猎。
“老叔,该您了。”
赵老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桌边。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枯树皮一样的手,在那张破败的兽皮海图上,仔仔细细地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他一根手指,点在了海图上一处形似獠牙的礁石群中心。
“这儿。”
老头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地方,叫‘龙回头’。是外巢和内巢交界的地方,也是那些成了精的畜生,唯一一条出来换气的道儿。水道窄,暗礁多,船不好走,但那畜生的身子骨也施展不开。”
“就在这儿,等它!”
狩猎的地点,定了!
林卫东又扭头看向自己老爹。
“爹,船的事,就交给你了。咱那艘船吃水太浅,不经折腾。我要你把船底用最好的料子加固,绞盘全换成最大的!缆绳不够,就拿钢索!咱这次钓的不是鱼,是山!”
“放心!”林解放一口应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老一辈工匠的执拗和自信,“别说加固,你就是要我给它安上铁甲,我也给你弄出来!”
最后,林卫东的看向苏文山。
“岳父,这‘血龙须’,就是咱们的引龙香。可这玩意儿怎么才能让那畜生在几十里外就闻着味儿?这事,只有您能办。”
苏文山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股子属于“科学狂人”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拿起那根血龙须,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东西,本身的气味并不浓烈。但它蕴含着一种独特的、活性的东西。我的想法是,把它磨成粉,混合鲸油、硫磺,再加入一种挥发性极强的草药。做成香料,在船上点燃。”
他眼中闪着光。
“风一吹,那股子味儿,能在海面上飘出几十里!对那畜生来说,这就是最霸道的挑衅!它不可能不上钩!”
计划,全盘托出!
一个负责解密地图,指引方向。
一个负责改造战船,打造利器。
一个负责调配诱饵,引蛇出洞。
而林卫东,就是那个站在船头,手握“斩龙刀”的猎人!
“好!”
林卫东猛地一拍桌子。
“斩龙小队,从现在起,正式成立!”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石村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的忙碌之中。
林卫东以大队长的名义宣布,打捞队要远航,去干一票能让全村吃上半年饱饭的大买卖!
消息一出,全村沸腾!
女人们连夜赶制能顶住风浪的油布和干粮,男人们则把家里所有能用的绳子、渔网全都搬到了码头。
没人知道真相。
他们只知道,跟着林卫东,就有肉吃,有钱拿,有好日子过!
而码头上,林家的那艘渔船,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改造。
林解放带着林大壮他们几个,没日没夜地敲打着。船底包上了从县机械厂里淘换来的厚钢板,船头加装了一个用废弃钢梁焊接的、狰狞的撞角。而船上那台老旧的绞盘,更是被一个崭新的、能吊起几吨重货物的巨型绞盘所取代!
另一头,苏文山把自己关在仓库里,面前摆满了瓶瓶罐罐。
他用最精密的仪器,将那根“血龙须”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再按照严格的比例,一点点地调入滚烫的鲸油和硫磺之中。
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腥味的香气,开始在仓库里弥漫。
第三天,夜。
万籁俱寂。
码头上,一艘脱胎换骨的“钢铁怪兽”静静地停泊在水面上,船身被漆成了深黑色,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斩龙小队”全员到齐。
林解放、赵老猎、林卫国、林大壮、赵虎、孙猴子……八个人,个个穿着最厚实的棉袄,脸上带着一种奔赴沙场的决绝。
林卫东将那把重新打磨过、在灯光下泛着幽幽寒光的“斩龙刀”背在身后。
“上船!”
他一声令下,八条汉子悄无声息地登上了这艘没有名字的战船。
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战船缓缓驶离码头,滑入无边的黑暗。
村子里,一片宁静,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似乎在等待着自家的男人满载而归。
船头,赵老猎迎着冰冷的海风,死死盯着远处那片在海图上被标记为“龙回头”的漆黑海域,他转过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卫东,那地方,还有一个名字。”
“叫什么?”
“万船坑。”赵老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传说,但凡是进了那片海域的船,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都被龙王爷拖下去,当了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