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队长！”
林大壮连滚带爬地从海边那条通往“龙王口”的礁石滩跑过来，一张黝黑的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不好了！队长！‘龙王口’那边……出大事了！”
林卫东正蹲在养鸡场的围栏边，美滋滋地欣赏着那只被他命名为“霸王”的鸡王，如何在它的十几房“妃子”面前耀武扬威。
这鸡王确实是神物，被抓回来关进新鸡舍，非但没有寻常野鸡的惊慌，反而迅速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把那十几只同样野性难驯的母鸡治得服服帖帖。
林卫东已经能预见到，用不了多久，他媳妇和弟媳就能顿顿有鸡蛋吃，他那个“顺风牌溜达鸡蛋”的商业帝国，也即将打下第一块江山。
可林大壮这一嗓子，把他所有的好心情都给吼没了。
“天塌下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了解林大壮，这汉子虽然愣，但胆子不小，上次面对李家寨那帮亡命徒，眼睛都没眨一下，能把他吓成这样，事情绝对小不了。
“不是天塌了，是咱们的饭碗，可能要被人端了！”
林大壮缓了好几口气，指着海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他领着林卫东，快步跑到那片他们用来秘密停船的礁石滩。
只见平整的沙滩上，印着一片乱糟糟的脚印，又深又乱，明显不是他们几个队员的。更扎眼的是，在几块礁石的缝隙里，赫然躺着三四个被掐灭的烟头。
林大壮颤抖着手，从沙地里捻起一个，递到林卫东面前。
“队长，你看这个！”
林卫东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大前门”。
这牌子的香烟，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一般人抽得起的。别说石村，就是整个公社，林卫东也只见过王秘书揣着一包，还都是开重要会议时，才拿出来散一根。
林大壮的牙齿都在打颤：“我今天一早按你说的来巡查，就看到这些！那脚印带着一股子柴油味儿，肯定是机动船！他们肯定在咱们的宝贝疙瘩上面停了很久！队长，咱们的买卖……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队员们虽然不知道“龙王口”底下到底是什么，但林卫东那句“价值十几万”的话，早就在他们心里生了根。
十几万块钱啊！那是什么概念？那是能让他们几代人都挺直腰杆做人的泼天富贵！
要是被人捷足先登……
林大壮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林卫东没说话，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沾着脚印的湿沙，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很浓的柴油味，还有一股淡淡的、似乎是精密仪器上才会有的机油味。
他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操，这他娘的不是一般的毛贼，这是正规军啊！】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是莞州黑市的霍老板不讲规矩，派人摸过来了？不像，他们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路子。
是省城和平饭店的乔主任那边露了马脚？有可能，但乔主任是个聪明人，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是乔主任嘴里提到的，那几个从省里来的，连他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林卫东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那片波澜不惊的海面，脸上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旁边快要急疯了的林大壮都感到一阵心慌。
“队长，咱们……咱们咋办？要不，俺现在就回去把兄弟们都叫来，抄上家伙，去‘龙王口’那儿守着！谁他娘的敢动咱们的饭碗，俺就让他沉下去喂王八！”林大壮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守着？”林卫东瞥了他一眼，“你守得住吗？人家开的是机动船，来去如风，你划着木船去追？等你到了，人家早把东西捞干净走人了！”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慌什么。”林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沉稳的力道，让林大壮狂跳的心瞬间安稳了不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命令林大壮不要声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自己一个人，面色如常地回了村。
半小时后，村后那间防卫森严的旧仓库里。
林解放、林卫国，以及林大壮、赵虎等七名核心队员，全都到齐了。
仓库的大门从里面死死插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林卫东将那个“大前门”烟头扔在桌上，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他娘的！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赵虎第一个跳了起来，抄起墙角的一根钢管，“队长！你下令吧！咱们现在就开船过去，跟他们拼了！”
“拼？你拿什么拼？”林卫东冷冷地看着他，“人家抽的是‘大前门’，开的是机动船，你拿根钢管去跟人家拼？你知道人家船上有没有枪？”
赵虎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卫东环视了一圈众人，声音不大：“都给我冷静点！从现在起，这不光是捞钱的买卖，更是要命的买卖！”
“能开得起机动船，抽得起‘大前门’，还对‘龙王口’那片死地感兴趣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们很有可能跟咱们一样，也是冲着那艘铁船去的！”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咱们要是沉不住气，现在就跑去‘龙王口’，那就是打草惊蛇，等于直接告诉人家，咱们知道那儿有宝贝！到时候，人家随便安个‘盗窃国家财产’的罪名，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海里喂鱼！”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所以，”林卫东敲了敲桌子，眼神锐利，“我决定，从今天起，‘东风’计划，暂停！”
“什么？！”林大壮第一个叫了出来，“队长，这……这怎么行！咱们要是停了，不就等于把那金山拱手让人了吗？”
“拱手让人？”林卫东笑了，“我林卫东吃到嘴里的肉，还能吐出去？”
他站起身，开始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第一，从现在开始，所有打捞设备，包括潜水服、切割枪、发电机、空压机，全部用油布包好，重新伪装成普通的渔具，封存起来！对外就说，设备出了故障，得等开春了，请县里的专家来修。”
“第二，咱们那几艘船，也别闲着，明天照常出海。但是，不许靠近‘龙王口’五十里范围！就在近海打打鱼，捞捞虾，动静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石村打捞队，因为设备问题，只能在近海扑腾了。”
“这叫，釜底抽薪，示敌以弱！”
“那……那然后呢？”孙猴子听得云里雾里。
“然后，”林卫东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要亲自去一趟县里，甚至省城！”
“对方既然不是普通人，那肯定有单位，有来路。我去县里，就是利用我这个‘抢险救灾英雄’的身份，去跟刘主任他们拉拉关系，探探口风，看看最近县里、省里，有没有什么单位，在咱们这片海域搞什么‘地质勘探’、‘航道测量’之类的名堂。”
“我要把这条藏在暗处的蛇，给它揪出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才明白，队长的心思，比他们想的要深远百倍。
……
当晚，林家的饭桌上。
林卫东当着全家人的面，轻描淡写地宣布，因为冬季风浪太大，几台新买的机器又接连出了些小毛病，为了安全起见，打捞队的“清淤”行动，要暂时推迟到开春之后。
陈淑莲一听，立刻拍手叫好：“这就对了！安全第一！那海底下黑漆漆的，谁知道有啥怪物，是不该去！”
林解放也点了点头，他知道儿子这么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
只有苏棉，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
他那副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
夜里，苏棉一边帮丈夫收拾着明天去县城的换洗衣裳，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启了她的“加密通话”：“你这一天到晚瞎折腾，刚买回来的新家伙就坏了？我看不是机器坏了，是有人坏了心眼，想来撬咱们家的墙角了吧？”
林卫东正在擦拭军用匕首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看着灯下妻子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他走过去，从身后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管家婆。”
“那你还去？”苏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
“去，当然要去。”林卫东将她转过来，捧着她的脸，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炽热，“以前，咱们是偷偷摸摸地挖金子，生怕被人发现。”
“但现在，有人踩到咱们家门口了，我就不能再躲了。”
他凑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媳妇，你信不信，这次我去省城，不光要把那条蛇揪出来，我还要让他把咱们的‘金山’，变成谁也抢不走的‘铁饭碗’！”
“我要让咱们的‘东风’计划，从偷偷摸摸的勾当，变成光明正大的批文！”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龙王口’，它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