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
林解放瞥了自家老婆子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等咱家盖起青砖大瓦房，天天吃肉喝米粥的时候，你看村里人是戳咱脊梁骨，还是上赶着巴结咱。”
“人啊，都是看菜下碟的。”
“你有钱有势，放个屁都是香的。”
“你穷得叮当响，说句公道话，人家都嫌你嘴臭。”
“这道理，你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懂？”
林解放这话说得糙，可理不糙。
陈淑莲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姜还是老的辣。我爹这政治觉悟，比我娘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林卫东心里默默给自家老爹竖了个大拇指。
眼看家里两个最有话语权的男人都达成了共识，她知道这事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她的愁绪，立刻从“该不该娶”转移到了“怎么娶”上面。
“那……那这提亲……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陈淑莲擦了擦眼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情愿的妥协。
“她家那情况，咱要是随随便便上门，跟捡了个没人要的丫头一样，也太作践人了。”
“以后传出去，不止是她没脸，咱卫东脸上也无光。”
【哟，老太太上道挺快啊。】
【前一秒还喊打喊杀，下一秒就开始琢磨面子工程了。不过，这才是亲娘，儿子的婚事排面必须拉满。】
林卫东心里一笑，他就知道，自家娘亲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只要把道理掰扯明白了，她比谁都心疼自己儿子。
“娘，您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林卫东走到她跟前，态度认真。
“不但不能随便，还要大办，要办得比当初给刘家提亲的时候，更风光，更体面！”
“啥？”
陈淑莲又愣住了。
给一个黑五类的闺女提亲，还要大办？这不是上赶着让全村人看笑话吗？
“儿子，你这是……”
“娘，您听我的。”
林卫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光是提亲，更是一场宣告。”
“我要让全村人都看看，我林卫东娶媳妇，不管对方是谁，都是我心里看上的宝贝。”
“我看上的人，就得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我要让那些等着看咱家笑话的人，尤其是张家，把眼睛都给我瞪大了看清楚。”
“我林卫东，不是他们能随便拿捏的！”
说完，他转身回屋，从床底下那个最隐秘的砖缝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把小包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一下子，昏暗的屋子全亮了，灯火通明。
一小沓崭新的人民币，齐刷刷地码着，少说也有个百八十块。
旁边还有一叠全国粮票、布票，最扎眼的，是那张印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的工业券！
这是林卫东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积蓄。
“这……这么多……”
陈淑莲的手都在抖，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和票放在一起，那光芒比供销社柜台里的都晃眼。
林解放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捏着旱烟杆的手青筋毕露。
林卫东从中抽出五十块钱，又拿出十尺的布票。
他把钱和票塞到陈淑莲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娘，明天一早，您就去镇上的供销社。”
“扯两身新料子，一身红的，一身蓝的，要最好的那种的确良。”
“再买两条大前门香烟，两瓶西凤酒，两包水果糖，两斤饼干。”
“再去食品站，凭票割两斤五花肉，肥膘要厚的那种，提溜回来。”
【两斤肉，放后世不够一顿烧烤，搁现在，能让全村的狗都馋得流哈喇子，这威慑力，足够了。】
“啊？”
陈淑莲被这一长串的单子给砸蒙了。
这……这礼单，也太厚重了。
别说是给苏家提亲，就是给县长的闺女提亲，都绰绰有余了。
“卫东，这……这是不是太破费了？当初给刘家，咱也没这么大阵仗啊！”
“要的就是比刘家阵仗大！”
林卫东眼神一凛。
“别人看不起的，我偏要当成宝。”
“别人扔掉的，我偏要捡回来八抬大轿地娶进门！我就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林卫东的媳妇，金贵着呢！”
第二天，整个石村都轰动了。
一大清早，村民们就看见林卫东家跟过年似的。
林卫东本人，居然破天荒地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三爷爷做媒人。
三爷爷是个老党员，为人最是公正，跟张大柱向来不是一路人。
然后，更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林卫东在前头领路，三爷爷背着手跟在中间，陈淑莲则是一脸复杂地跟在后头，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篮子。
那鲜红的“的确良”布料搭在篮子边上，晃得人眼晕；两条肥得流油的五花肉明晃晃地躺着。
两瓶红标的西凤酒和两条“大前门”香烟，更是身份的象征。
“我的娘欸！你们看那篮子！是肉！我闻到肉腥味了！”
一个孩子指着篮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还有西凤酒！我上次见还是大队长嫁女的时候！林卫东这是发了什么大财？”
这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去提亲的。
“天爷啊，林卫东这是要去谁家提亲？这礼也太重了吧！”
“你们看他们走的方向……那不是去村西头吗？”
“村西头？村西头除了几户老弱病残，就是……就是那个牛棚啊！”
“牛棚？！”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同时冒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
“不会吧……林卫东该不是……要去给那个黑五类的苏家提亲？！”
这个猜测一出来，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消息插上了翅膀，一袋烟的功夫就传遍了全村。
正在家里盘算着怎么再找林卫东麻烦的张军，听到狗腿子带回来的消息，嘴里的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林卫东要去娶那个苏棉？还搞了这么大阵仗？他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张军的脸上，满是荒谬和不敢置信。
而此时，在全村人震惊、疑惑、嘲讽的目光注视下，林卫东已经领着媒人和他娘，站到了那座破败不堪的牛棚门口。
牛棚的木门歪歪扭绰，风一过就晃，看着就不牢靠。
林卫东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最挺括的旧军装。
【行了，林卫东，开弓没有回头箭。是当英雄还是当狗熊，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他抬起手，用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郑重，叩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