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讨论像场没烧透的火，余烬还在孩子们心里冒烟。
余末往赤霄腿上又绑了个沙袋，“再加两圈，跑不完别吃午饭。”
周围的目光带刺，几个胆大的总往她跑道上扔小石块。
赤霄咬着牙，却没放慢脚步。余末靠在破棚子的柱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丁字队的孩子，向来是藏在阴影里的，闷头练、悄悄熬，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城里活下去。
太扎眼，就像荒草里冒头的花，迟早被风沙碾平。这丫头，怕是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傍晚散学时，几个丁卯队的孩子堵着赤霄和墨衍，脸皱成了苦瓜：“霄姐，这字咋写啊？”
“校训那么长，背不下来要罚吧？”
赤霄正急着去找昨晚那座荒院，把纸往墨衍怀里一塞：“木呆子，你帮他们弄，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进了巷口。
赤霄凭着昨夜的模糊记忆，在巷子里七拐八绕。
幽冥城的巷弄像团乱麻，白天看着熟悉，到了傍晚被风沙一裹，竟处处都像，又处处都不是。
她绕来绕去始终没找到昨日那个荒院。
“见鬼了。”赤霄挠着头，打算回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赖胖子跟在几个锦衣少年身后，腰杆挺得笔直。
最前面的，正是上午课堂上主张跟灵族交好的白脸少年，一身锦袍，袖口的云纹在黄昏里闪着冷光。
“赤霄？”白脸少年停下脚，嘴角勾起抹轻慢的笑，“今天在堂上挺威风啊。”
赤霄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有灵力，硬拼肯定吃亏。
她往后退了半步，脸上挤出点笑：“师兄说笑了，我哪懂那些，不过是胡咧咧。”
“胡咧咧？”少年扬了扬手，指尖泛起淡青色的灵光，“我倒想看看，你这‘胡咧咧’的本事，能不能躲过我的灵鞭。”
话音未落，一道灵光凝成的长鞭“啪”地抽过来。
赤霄转身就跑，却被鞭梢缠住脚踝，猛地拽倒在地，手肘磕在煤渣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还想跑？”少年冷笑。
赤霄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脚踝火辣辣的，心里暗叫糟糕。
这就是灵力的厉害，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她眼珠一转，说道：“实话说了吧！那些话是幽冥王托梦教我的！我哪有这本事？”
“哦？”少年挑眉，灵鞭再次甩来，“那他有托梦告诉你，这一鞭该怎么躲吗？”
赤霄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鞭梢，后腰却还是被扫到，疼得她龇牙。
她刚要爬起来，第二鞭已经到了眼前，带着股逼人的寒气。
“咻！”
一道更亮的蓝光突然从巷顶窜出，像支冰箭，精准地撞在灵鞭上。
灵光鞭“啪”地碎成光点，白脸少年被震得后退两步，手腕发麻。
“谁？！”他厉声喝道，四处张望，“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空气突然像被冻住了，一股刺骨的寒意漫过来，比幽冥城的冬风还冷。
巷子里的风沙都停了，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滚。”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白脸少年的脸瞬间白了，赖胖子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鬼……有鬼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少年再也顾不上找赤霄麻烦，连滚带爬，消失在巷口。
赤霄捂着后腰，疼得直抽气，却还是仰头往巷顶看。暮色沉沉，只有断墙的影子斜斜地投下来，哪有人影？
“多谢……高人？”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巷子里荡开，没得到半点回应。
那股寒意很快散了，风沙又卷起来，打在脸上生疼。赤霄揉着发僵的腰，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赤霄刚掀开门帘，风沙卷着煤渣灌进来，她顾不上拍身上的灰，扒着门框就喊：“阿娘，我昨天拿回来的埙呢？”
青萝正往粗瓷碗里盛粟米粥，手腕顿了顿：“啥埙？没见着。”
“不可能啊。”赤霄冲进里屋，木柜里的旧布衫被翻得乱七八糟，灶台上的陶罐都被她挪了位。
“就是个像盐罐子的东西，昨天我明明抱回来的……”
青萝把粥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沉了些：“谁给你的？”
“一个白头发的小孩，在幽冥宫外那荒院里。”赤霄挠着后脑勺，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还吹了曲子，可好听了。”
青萝的眉峰轻轻蹙起：“怕不是你昨天喝多了，做梦呢？我把你从英子家抱回来时，你怀里除了半块没吃完的馍，啥都没有。”
“不是梦！”赤霄急了，又去翻床底，“我清清楚楚记得，他把埙放我手里了……”
“别翻了。”青萝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饭桌前带，“再翻屋子都要被你掀了。快吃饭，粥要凉了。”
赤霄被拽到桌边，一屁股坐下，腰却不自然地往旁边歪。她心不在焉地嚼着馍，脑子里还在想那只埙：难道真的是醉梦里的幻觉？
“别动。”青萝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后腰上，“你腰咋了？”
“没事啊。”赤霄往旁边躲，“训练磕着了，小伤。”
青萝却没松手，伸手就去解她腰间的衣服，粗布底下，一道紫红的鞭痕从腰侧斜斜划过，皮肉翻卷着，还渗着血珠，看着就怵人。
“这是训练能磕出来的？”青萝的声音发紧，“是被灵力伤的？”
赤霄低下头：“上午在课堂上说了几句话，得罪了甲字队的人……他们堵我巷子，用灵鞭抽的。”
青萝没说话，转身从柜子里翻出黑陶瓶，倒出些墨绿色的药膏，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上。
药膏触到皮肤时，赤霄疼得“嘶”了一声，青萝道：“训练场不是锈巷，那里的人手里有灵力，一出手就是要命的。娘护得了你在巷子里打架，护不了你在那些人跟前出头……”
“我也没想出头。”赤霄嘟囔着，“是他们非让我说的，而且我也是照着校训说的，也不知怎的就让他们不痛快了……”
“祸从口出。”青萝叹了口气，“幽冥王当年都没能让所有人齐心，你几句话就能成？往后少掺和那些事，保住小命要紧。”
“知道了。”赤霄闷闷地应着，“以后他们不惹我，我绝不惹事，谨言慎行还不行吗？”
药膏慢慢渗进皮肤，疼渐渐变成了凉丝丝的麻。赤霄忽然抬头：“阿娘，真有幽冥王吗？”
青萝的动作顿了顿，她沉默了片刻，叹息道：“你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那你信吗？”
“我信。”青萝小心翼翼的给赤霄敷药，声音很低但却很清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信着点什么，日子才熬得下去。”
赤霄没再问，趴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她早把抄校训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