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静静地跳动。
檀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那股子沉闷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明德帝坐在那张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龙椅上,但此刻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老人。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几十年来,他用威严和猜忌铸造的帝王心防,在靳百川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面前,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最终,彻底崩塌。
他像是再也撑不住那身龙袍的重量,颓然地向后一靠,整个身子都陷进了龙椅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疲惫和无力。
靳百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听客。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的更夫都敲响了下一更的梆子。
明德帝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你说的对。”
“朕,只是一个凡人。”
他开始讲述一个秘密。
一个从北离开国之初,就流传于历代皇帝口中,被带进棺材里的绝密。
原来,史书上记载的,北离太祖皇帝神武盖世,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为祸人间的妖物“太岁”,全是假的。
是为了粉饰太平,欺骗天下的谎言。
真相,远比史书记载的要恐怖,也要……屈辱。
“太祖皇帝当年,并不是镇压了‘太岁’。”
明德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苦涩。
“他是……与‘太岁’,达成了一个契约。”
靳百川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契约?”
“一个恐怖的契约。”
明德帝的眼神飘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皇城,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当年,‘太岁’即将破开封印,人间将化为炼狱。”
“太祖皇帝,根本没有能力与之为敌。”
“在绝望之际,他做出了一个选择。”
“一个让萧氏皇族,延续了百年,也背负了百年诅咒的选择。”
“他选择,供奉‘太岁’。”
明德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氏皇族,以身负的皇室血脉‘龙气’,还有整个北离王朝的‘国运’为食粮,世世代代,喂养那头怪物。”
“换来的,是它继续沉睡,不再为祸人间。”
“同时,通过这个契约,萧氏的皇帝,也能从‘太岁’那里,借来一丝微不足道,却又足以震慑凡人的力量。”
“那便是,所谓的掌控风雨,镇压天下的天子神力。”
听到这里,靳百川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明德帝的身上,会有那股霸道绝伦的帝王龙气。
那根本不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
而是从“太岁”身上,借来的力量。
是那个恐怖契约的,一部分。
“那‘掌香官’呢?”
靳百川问出了另一个关键。
“掌香官……”
明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和忌惮。
“他们,是这个契约最初的见证者,也是守护者。”
“他们的祖先,是当年跟随太祖皇帝,一同面对‘太岁’的方士。”
“他们的职责,便是主持祭祀,监视‘太岁’,确保契约的稳定。”
“可人心,是会变的。”
明德帝的声音冷了下去。
“随着时间流逝,一代又一代过去,‘掌香官’的野心,开始膨胀。”
“他们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守护者’。”
“他们想‘掌控’。”
“他们妄图将‘太岁’,这头连太祖皇帝都只能屈辱供奉的怪物,当成他们自己谋夺天下,改朝换代的工具!”
“朕登基以来,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跟他们斗!”
“朕不仅要和朝堂上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斗,要和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斗,还要和这群藏在阴影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颠覆这江山的‘掌香官’斗!”
“朕甚至……还要对抗‘太岁’本身!”
明德帝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东西,即便是在沉睡中,它那股侵蚀人心的意志,也从未停止过。”
“它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朕,想把朕,也变成它的傀儡!”
“朕累了……”
“朕真的,心力交瘁。”
他看着靳百川,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愧疚。
“现在,你明白了吗?”
“朕当年,为什么要把萧瑟,贬出天启。”
“琅琊王案,固然是一个原因,朕需要用他来平息朝局的动荡。”
“但更深层的原因……”
“朕是想让他,离这个皇位远一点,离这个萧氏皇族与生俱来的‘诅咒’,远一点!”
“朕不想让他,也卷入这个注定没有善终的宿命里。”
“朕以为,只要他做一个富贵闲人,就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朕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还是被卷了进来。”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靳百川放下了茶杯,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以国运饲魔,饮鸩止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了明德帝的心上。
“陛下,这从一开始,就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是一个,最大的‘不道理’。”
“道理?”
明德帝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亡国灭种的威胁面前,谁还有资格,去讲道理?”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靳百川,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朕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朕能如何?”
“朕只想知道!”
“萧瑟手中的那把剑,还有你这个人!”
“究竟是来,帮朕打破这个局的……”
“还是来……催朕这条老命,催这萧家天下的命的?!”
天启城的夜,因为锁龙井的异动而暗流汹涌。
但城南的广陵楼,却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城东那冲天的黑气,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梦。
在夜色的掩护下,三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从后院一处偏僻的角落,闪身进入了楼内。
正是萧瑟、雷无桀和李寒衣。
广陵楼的班主,一个看上去精明干练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候在此。
她显然是提前接到了瑾玉公公的传信。
没有多问一句废话,只是对着萧瑟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将三人引入了一间位于地下的密室。
这间密室显然是精心打造的,墙壁用厚重的青石砌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绝对安全。
一进入密室,李寒衣便再也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