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害欣贵人之事,胤禛那近乎明目张胆的偏袒态度,如同一盆冰水,将墨兰浇了个透心凉。
她彻底明白,若只将目光局限于后宫妇人的争斗,想扳倒年世兰,无异于痴人说梦。
年家在前朝的势力,才是年世兰最大的护身符。
她在景仁宫内独坐良久,窗外天色由明转暗。
最终,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信是写给乌拉那拉府中,她的额娘多罗格格的。
信中,她先是略提了提宫中近况,提及年氏跋扈,皇上多有回护,随后笔锋一转,切入正题:
“女儿深知家族素来韬光养晦,不欲卷入纷争。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倚仗年羹尧军功,其妹在宫中方敢如此肆无忌惮。若我乌拉那拉氏一味隐忍退让,只怕日后再无立锥之地。”
“望母亲转告族中长辈——”
“一则,不必再刻意藏拙。族中子弟,凡有才学者,当尽力展露,于职分上兢兢业业,务求做出实绩,务必让皇上看见,我乌拉那拉氏并非无人,亦是对朝廷有用之臣。”
“二则,需秘密着手,多方查探,细心收集年羹尧及其党羽之罪证。不拘大小,无论巨细,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纵仆行凶、僭越违制……皆可留意,详加记录,妥善保管。此事需极度隐秘,万不可打草惊蛇。此非为即刻发难,乃是为将来备下雷霆一击之利器。切记,切记。”
写完最后一个字,墨兰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封好,唤来芳若,命她务必寻最稳妥之人,即刻送回府中。
做完这一切,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前朝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年羹尧树大根深,党羽遍布,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
然而,后宫之地,她更不能松懈。
好在……她想起系统面板上胤禛那居高不下的好感度。
胤禛此人,天性凉薄,疑心深重,能对他施舍出这点近乎满值的真情,已是极为不易。
若非靠着这点“真情”与这些年苦心经营的“贤德”名声,只怕她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危险难堪。
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认输。
为了几个孩子,为了乌拉那拉氏的将来,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在这吃人的后宫里,继续斗下去。
深吸一口气,墨兰重新打起精神。
她吩咐备轿,去了养心殿。
胤禛正在批阅奏折,见她来了,神色稍霁。
墨兰请安后,并未直接提及欣贵人之事,只是带着几分忧色,似是闲话家常般说道:
“皇上,臣妾今日去看了欣贵人。她精神还是不大好,整个人瘦得厉害,看着就叫人心疼。”
胤禛“嗯”了一声,笔尖未停。
墨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真切的怜悯:
“也难怪她如此。经了那样的事,险些就与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六阿哥生离死别了。”
“臣妾瞧着,她如今是吓破了胆,整日缩在长春宫里,但凡弘映离开她的目光一会儿,她便要着急上火,四处寻找,生怕孩子不见了似的。”
“母子分离,对母亲而言,当真是剜心之痛。”
“母子分离”这几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胤禛的心。
他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
想起那日欣贵人绝望哭诉的样子,想起六阿哥哇哇大哭的场景,他心中那点因偏袒年世兰而产生的细微愧疚,被勾了起来。
这次,确实是他委屈了欣贵人。
他沉吟片刻,放下朱笔,开口道:
“欣贵人诞育皇子有功,如今膝下也已有一子一女,位分还在贵人,确实有些低了。”
“如今她膝下两个子女,齐妃也有两个孩子,总是挤在长春宫,也活动不开。”
他略一思忖,做了决定:
“待七阿哥周岁礼过后,便晋封她为嫔吧。赐居启祥宫,做一宫主位,也让她能安心抚养孩子。”
墨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微笑,屈膝行礼:
“臣妾替欣贵人,谢皇上恩典了。”
她今日前来,就是为欣贵人求个位分的。
既然人已经入了她的阵营,自然应该给人好处,才能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地跟着她。
而胤禛那头,因着刚才“母子分离”的话题,思绪不由飘远,莫名想到了太后乌雅氏。
自己也是因为从小被抱到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与生母相处甚少,才造成了如今这般母子隔阂、关系淡漠的局面。
他不知道,当年自己刚刚降生,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告知要抱去给孝懿仁皇后时,他的额娘,是否也曾像如今的欣贵人一样,日日守着他,万般不舍?
是否也曾为了能将他留在身边,想尽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
一丝罕见的柔软情绪,掠过胤禛心头。
他忽然问道:
“太后……近来可好?”
墨兰闻言,心中诧异。
自从登基之后,胤禛与太后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
他去寿康宫请过几次安,都被太后以“病中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几次之后,他便也赌气般不再去了,平素更是从不过问太后之事。
今日突然问起,实在反常。
她按下心中疑惑,恭敬回道:
“回皇上,皇额娘如今身子骨比前些时日好了不少,只是……还是不太愿见人。”
“臣妾每月按例去请安,十次里有八九次是见不着的。偶尔那一两次能进去,还是因为带了弘昐或者和宜同去。”
“皇额娘念着孙儿孙女,想看看他们,才肯放臣妾入宫门。”
她语气温和,带着些许无奈:
“说到底,皇额娘最疼的,还是孩子们。”
胤禛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半晌,他道:
“你若有空,便多替朕去寿康宫走走,看看太后。”
墨兰心中一动,察觉出了胤禛心中的松动,或许此刻他需要的是自己递个台阶。
于是墨兰微笑道:
“皇上,弘晟满月时,臣妾曾抱去给皇额娘瞧过,皇额娘当时很是欢喜。”
“如今也过去几个月了。今日天色尚早,不如四郎陪着菀菀一起,带上弘晟,再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吧?”
她的话语轻柔,说的胤禛心头又柔软几分。
胤禛看着墨兰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满是柔情。
又想到太后面容,再想到幼小的弘晟,他心中对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的渴望,最终压过了那份固执的怨怼。
“……好。”
他终是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