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年节的气氛愈发浓烈,各宫悬挂的宫灯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暖黄的光海,驱不散冬日的严寒,却更衬得某些角落的阴暗与冰冷。
对刘明远及其党羽的监视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科场舞弊案在沈伯年不动声色的深入追查下,线索逐渐清晰,那名涉嫌作保的刘明远门生已被暗中控制,只待收集到更多铁证,便可收网。
然而,刘明远本人依旧沉稳,除了暗中活动试图平息科场风波外,并未有其他明显动作,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后宫这边,赵采女在“成功”送出求援信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每日翘首以盼宫外的消息,那份焦灼与隐晦的期待,在她偶尔与其他低位妃嫔相遇时闪烁的眼神中暴露无遗。沈清漪冷眼旁观,并未加以理会,只吩咐盯紧与她接触的所有人。
而真正的突破口,似乎依旧在冷宫那边。
腊月二十五,看守庶人沈氏的嬷嬷传来密报:庶人沈氏近日行为有些异常,不再像之前那样终日发呆,反而时常在狭小的殿内踱步,有时会对着墙壁低声喃喃,隐约能听到“顾……”、“出去……”等字眼。
更重要的是,前夜她竟试图用一支藏在枕芯里的旧银簪,贿赂送饭的小太监,想让其帮忙往外递一句话,只问“城外杏花林,老地方,可还有人记得?”
“杏花林?老地方?”沈清漪接到消息,立刻意识到这极可能与顾景渊有关。
沈氏的情郎当年与沈氏相识相恋,或许便有杏花林这等风雅之地作为幽会之所,那情郎,正是平素与顾景渊交好的“好友”之一,沈氏与其情人,没少借着靖安侯世子的名头暗通款曲。
庶人沈氏在此刻冒险传递这样的话,是想通过顾景渊确认情郎的现状?还是想借此传递某种信号?
只是沈清漪实在想不明白,顾景渊当年好歹也是靖安侯世子,傲气得很,如何会甘愿做一对野鸳鸯的遮羞布?或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两人手里?
“那小太监如何处置的?”沈清漪问。
云袖回道:“按娘娘吩咐,咱们的人假意应承,收了银簪,表示会设法传递。庶人沈氏似乎信了,这两日安静了些,但眼神里却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很好。”沈清漪颔首,“将计就计。让那太监告诉她,话已带到,但宫外近日风声紧,需等待时机。吊着她,看看她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她顿了顿,补充道,“加派人手,盯死顾景渊,看他近日是否会去城外的杏花林,或者与什么可疑人物接触。”
命令下达后,沈清漪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位光禄寺少卿周文博的夫人。暗卫回报,周夫人在探视庶人沈氏后,除了必要的年节应酬,并未再与其他官宦家眷有过多接触,但其府上的一名管家,近日却与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书画铺老板往来密切。而那家书画铺,经查,背后的东家竟与江南盐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书画铺……传递消息倒是好掩护。”沈清漪沉吟。她让暗卫设法弄到了几幅从那家店铺流出的、周府管家购买的画作,仔细检查后,并未发现夹带或密写药水的痕迹。
“或许是他们太过谨慎,还未开始传递;又或者,传递的方式更为隐秘。”柳嬷嬷在一旁分析道。
沈清漪凝眉思索片刻,忽然道:“嬷嬷,你去查查,那周夫人娘家,或者周文博本人,与刘婕妤,可有什么渊源?”
柳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娘娘怀疑……?”
“只是直觉。”沈清漪目光深远,“刘婕妤当年阴毒,其家族亦非良善。她被处置后,其党羽未必就彻底清理干净了。刘明远姓刘,虽与刘婕妤并非同支,但同在官场,未必没有勾连。若他们想利用‘旧事’做文章,刘婕妤当年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关系网,或许能被他们重新利用起来。”
这条调查线需要时间。沈清漪并不急躁,她如同经验丰富的织工,耐心地将每一根看似杂乱的线头理顺,寻找它们之间隐藏的连接点。
腊月二十七,前往监视顾景渊的暗卫传回了一个重要消息:顾景渊近日虽依旧酗酒,但行为有些反常。他不再终日烂醉如泥,反而偶尔会清醒片刻,然后便坐在窗前,对着一个陈旧的女人用的香囊发呆,那香囊的绣样,正是杏花。
更关键的是,昨日他竟破天荒地出门了,去的并非杏花林,而是一家位于城南、颇为偏僻的酒肆。他在那里独自饮酒至黄昏,期间有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他桌旁短暂停留,似乎放下了一样东西便迅速离开。
暗卫未能当场截住那人,但确认顾景渊在那人离开后,从桌下摸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看后脸色变了几变,随即将其揉碎吞了下去!
“吞了?”沈清漪听到此处,眉峰紧蹙。如此谨慎,可见传递的信息极为重要,也极为隐秘。“可能查出那传递消息之人的身份?”
暗卫惭愧道:“那人极为警觉,专挑人多眼杂处行走,且似乎熟悉京城巷道,属下……跟丢了。”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一截。但顾景渊的异常举动,以及他与外界的秘密联系,都证实了沈清漪的猜测——他确实被卷入了这场阴谋之中。
“继续盯紧顾景渊,他既然已经动了,就不会只此一次。下次若再有人与他接触,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沈清漪下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与此同时,前朝再次掀起波澜。都察院一位御史突然上奏,弹劾沈伯年主持科考“任人唯亲”、“纵容门下举子妄议朝政”,虽未提及科场舞弊案,却字字句句指向沈伯年清誉,意图明显。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附议,一时间,朝堂之上对沈伯年的非议之声渐起。
消息传到后宫,沈清漪心知这是刘明远一党的反击开始了。他们无法直接否定科场舞弊的证据,便试图从其他方面抹黑沈伯年,动摇萧珩对沈家的信任。
萧珩对此的反应是直接将弹劾的奏折留中不发,并在一次听政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肯定了沈伯年“清廉刚正,实乃朝臣楷模”,暂时压下了这股歪风。但沈清漪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若不能尽快拿出刘明远等人的切实罪证,流言蜚语积少成多,终会伤及沈家根基。
压力之下,沈清漪反而愈发冷静。她深知,对方越是急于攻击沈家,越是说明他们感受到了威胁,自乱阵脚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腊月二十八,宫中开始准备辞岁迎新的最后事宜。沈清漪按例巡查各宫布置,在途经御花园梅林时,竟偶遇了带着四皇子萧瑞玩耍的祥妃白氏。
祥妃见到皇后,连忙拉着四皇子行礼。四皇子萧瑞年纪尚小,裹得像个小球,奶声奶气地叫着“母后”,模样甚是可爱。沈清漪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脸,随口与祥妃聊了几句孩子的趣事。
祥妃性子活泼,话也多些,说着说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臣妾昨日带着瑞儿去碧霄宫寻娴妃姐姐说话,回来时似乎瞧见……赵采女在绮春宫附近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等什么人,见了臣妾的仪仗,便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绮春宫?那是庶人沈氏被废前居住的宫苑,如今主位空悬,只有几个低阶妃嫔居住。赵采女去那里做什么?
沈清漪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许是去找相熟的姐妹说话吧。年节下,她们走动也多些。”
祥妃讪讪一笑:“是臣妾多嘴了。”她虽性子直,却也知深浅,见皇后不欲多谈,便岔开了话题。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清漪回到坤宁宫,立刻吩咐暗卫:“重点监视赵采女与绮春宫的宫人,看看她们是否有接触。还有,查查赵采女入宫前,可与庶人沈氏或张宝林有什么旧识?”
迷雾似乎越来越浓,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赵采女、张宝林、庶人沈氏、顾景渊、周夫人、刘明远……这些名字在沈清漪的脑中盘旋,交织成一张庞大而混乱的网。
她站在坤宁宫东暖阁的窗边,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年关已近,宫中的喜庆气氛达到了顶点,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
但她却感觉,在这片虚假的升平之下,一股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对方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而最后的图谋,恐怕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云袖,”她轻声唤道,“去请柳嬷嬷过来。另外,传话给父亲,让他一切小心,科场案证据若已扎实,便可寻机呈报皇上了。迟则生变。”
“是,娘娘。”云袖领命而去。
沈清漪收回目光,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她近日时常观看的京城简图,上面标注了几个地点:周府、那家书画铺、顾景渊去的酒肆、城外的杏花林……还有宫中的绮春宫、冷宫。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这些地点,最终停留在代表皇宫的中心。无论对方想利用冷宫废妃、落魄举子掀起怎样的风浪,无论他们想在前朝如何攻讦沈家,这九重宫阙,才是最终决战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