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自那日顾景渊被拦在外面后,便终日紧闭,只留一侧角门供必要人员出入,门房家丁的神色也较往日更为肃穆警惕,明确对外传达出“闭门谢客,无事勿扰”的信号。
府内,前日的激烈争论已然平息,在沈伯年一锤定音的支持下,沈家上下罕见地统一了步伐——全力支持大小姐沈清漪参选秀女。
决议既下,整个沈府仿佛一架精密的仪器,开始围绕着沈清漪高效而低调地运转起来。往日里还会有些许赏花、听曲的闲适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的紧张与忙碌。
沈清漪所居的漪澜院,更是成了府中的重中之重。
沈伯年亲自发话,一应吃穿用度皆按最高份例,务求周全。
沈夫人强压下心中的万千忧虑与不舍,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为女儿的打点准备上。
她亲自开库房,挑选最适宜又不逾制的衣料,吩咐绣娘连夜赶制几套符合宫廷审美的素雅新衣,既不能太过华丽招摇,亦不能失了尚书府千金的体面。
首饰也一律摒弃了过往还有些活泼的样式,换上了更为典雅含蓄的珍珠、白玉点翠头面。
院内小书房里,往日吟风弄月的诗词歌赋集子被暂时收起,换上了厚厚的几摞书册。
有详细记载本朝宫廷典制、后宫品阶、各位主位娘娘大致性情喜好的《宫闱纪要》;
有历年选秀流程、注意事项的杂录;
甚至还有一本略显陈旧的《舆地志略》,以便熟悉宫廷格局与京畿行宫分布。
沈清漪每日晨起梳妆后,便埋首于这些书卷之中,神情专注,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提笔在旁边的宣纸上记录要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竟有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
午后,则是礼仪与仪态的训练。沈伯年不惜人情,特意从宫中请来一位早年放归、曾在尚仪局任职的老嬷嬷前来教导。这位姓严的嬷嬷面容严肃,眼神犀利,要求严苛到近乎苛刻。
“姑娘,步态再稳些!裙裾不动,环佩不响,方显端庄。”
“低头,颔首,视线落于自己身前一步之地,不可乱瞟,亦不可呆滞。”
“万福礼,手臂弧度要圆润,身形要稳,下去、起来,不急不缓,尺度分明。”
“回话时,声调需平稳清晰,不急不躁,自称‘臣女’……”
漪澜院的正厅里,时常回响着严嬷嬷平稳却不容置疑的指令声。
沈清漪一遍遍地练习着行走、叩拜、行礼、回话,每一个动作都被反复拆解、矫正。
有时一个屈膝礼就要保持半炷香的时间,直至双腿酸颤;有时一句问安的话要重复数十遍,直至语气、音量、节奏都无可挑剔。
偶有差错,严嬷嬷手中的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轻轻点在她出错的手腕或脊背上,虽不真打,却也足以让人警醒。
豆大的汗珠有时会从沈清漪光洁的额角滑落,但她始终咬紧牙关,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怨怼或懈怠,将所有的疲累与不适都隐忍下来。
晚间,则是才艺的精进与巩固。
琴房里,古朴的焦尾琴音色淙淙,沈清漪摒弃了以往偏爱的缠绵悱恻之调,转而练习《梅花三弄》、《平沙落雁》等更为清雅中正、能显心性品格的曲目。
指尖在琴弦上滑动,每一个音符都力求精准,意境超然。画室内,她铺开宣纸,研墨调色,笔下不再是娇花小鸟,而是练习勾勒兰竹梅菊等象征君子之德的题材,讲究笔法、气韵与格局。
棋枰前,她时常独自打谱,或与请来的棋道老师对弈,锤炼心算与沉稳心态。
偶尔得闲,沈清漪也会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开始凋零的花树静静出神。
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决绝,有审慎,或许还有一丝对未知前途的渺茫,但唯独没有后悔。
过去的沈清漪,连同那些小儿女的情肠,已被她亲手彻底封存。
沈府上下皆知其意,无人敢轻易打扰。下人们行走做事都放轻了手脚,说话也压低了声音,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种肃穆而期待的氛围中。
往日与沈家交好、试图前来探听消息或劝说的人家,递来的帖子都被门房客气却坚定地以“小姐潜心备选,不便见客”为由婉拒了回去。
沈伯年虽政务繁忙,但每日必会抽空询问女儿的准备情况,听到严嬷嬷的赞许,眉头才会稍稍舒展。
沈夫人更是日夜操心,亲自盯着厨房为女儿准备滋补的汤水,又担心她压力过大,时常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叹和一句:“漪儿,尽力便好,勿要太过勉强。”
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宁静与专注之下,是暗流涌动的紧张与期盼。
沈清漪仿佛一名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磨砺着爪牙,准备着甲胄,闭门谢客,只为在那决定命运的一日,亮出最锋锐的光芒。
沈家的未来,她个人的荣辱,皆系于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