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书房内,一地狼藉。
上好的端砚砸在地上,墨汁泼洒如狰狞的蛛网。
顾景渊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被他攥得变形的退婚书。
那上面“德行有亏,宠妾灭妻,不堪为配”十二个字,像十二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眼眶,灼得他理智尽失。
“不可能…她怎么敢?!”他嘶声低吼,额角青筋暴跳,“沈清漪!她竟真敢…”
“孽障!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顾擎苍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沈家这次是动了真怒!这退婚书措辞如此严厉,已是撕破脸皮!你…你还要如何?!”
“我如何?”顾景渊猛地抬头,眼神狂乱而偏执,“我不信!我不信她会如此绝情!定是沈伯年那老匹夫逼她的!她是在怨我,是在气我!我去找她!我要亲口问她!”
说罢,他竟不顾父亲的厉声喝止,一把挥开上前阻拦的管家,如同疯魔了一般冲出书房,翻身上马,朝着沈府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刮过他滚烫的脸颊,却丝毫浇不灭他心中那团被羞辱和不敢置信点燃的邪火。
不过片刻,烈马的嘶鸣声便撕裂了沈府门前的宁静。顾景渊不等门房通传,一脚踹开试图阻拦的小厮,仗着武力硬闯了进去。
“沈清漪!你给我出来!”他闯入前厅,厉声咆哮,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说清楚!这退婚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府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家丁护卫闻声赶来,却碍于他的身份和武力,不敢真正动粗,只能围成一圈,形成对峙。
沈伯年闻讯匆匆赶来,见到状若疯虎的顾景渊,气得浑身发抖:“顾景渊!你放肆!竟敢擅闯我沈府!给我滚出去!”
“沈世伯!我要见清漪!”顾景渊梗着脖子,目光扫视四周,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除非她亲口对我说!否则我绝不认这劳什子退婚书!我们多年的情谊,岂是这一纸文书就能断的?!”
“情谊?”沈伯年怒极反笑,“你昨日带人逼宫,口出恶言时,可曾讲过情谊?你送去那等羞辱人的帖子时,可曾讲过情谊?顾景渊,你还要脸不要!”
“那不是我本意!我是被气的!我是想给她台阶下!”顾景渊口不择言地辩驳,混乱的思绪让他只想抓住点什么,“她呢?让她出来见我!躲着算什么?!”
厅内喧哗不堪,争吵声、呵斥声、拉扯声乱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之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厅外廊下响起,不高,却像一道冰泉,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嘈杂。
“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清漪穿着一身素净的是竹绿色襦裙,乌发简单绾起,只簪几支绒花,缓缓自屏风后走出。
她面色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但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目光澄澈而冰冷,直直看向场中那个失控的男人。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顾景渊呼吸一窒,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上前两步,语气竟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与质问:
“清漪!你告诉我,那退婚书不是你写的,对不对?是沈世伯逼你的,是不是?你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昨日是混账,我说了胡话,我…”
“顾世子。”沈清漪打断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退婚书是我求父亲写的。每一个字,都出自我意。”
顾景渊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柳如烟?我说了,她威胁不到你的地位!我甚至答应让她的孩子记在你名下!我已经退让至此,你还要我怎样?!”
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委屈或者哪怕只是愤怒,可是没有。
那双曾经映满他身影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沈清漪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极淡,却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顾世子,到了此刻,你仍觉得这只是柳如烟的问题?你仍觉得你的‘退让’是对我的恩赐?”
她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人,最终重新落回顾景渊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沈清漪,今日在此,最后说一次。与你顾景渊退婚,非因妒忌,非因小性,只因你——品行低劣,言行无状,践辱婚约,不配为夫。”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得顾景渊头晕目眩,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你我婚约,自此一刀两断,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说完,微微侧身,不再看他。
顾景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清漪,你忘了我们从前…”
“从前已逝。”沈清漪背对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顾世子,请回吧。沈家府邸,不欢迎你。”
就在这时,一直强压怒火的沈伯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顾世子,请吧!难道真要老夫命人将你‘请’出去吗?”
顾景渊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他死死盯着沈清漪的背影,像是要将她刻进骨头里。
就在这死寂的、充满张力的时刻,沈清漪却忽然转回身,目光越过顾景渊,看向自己的父亲,以及闻讯赶来、站在厅外廊下的几位族老,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抛下了一个比退婚更惊人的决定:
“父亲,各位叔伯。”她微微福了一礼,“既已退婚,女儿前程自有计较。宫中采选在即,女儿不才,愿报名参选,听候陛下与宫中贵人裁夺。”
“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沈伯年都愕然地看向女儿。
参选秀女?!这意味着她宁愿踏入那深不见底的宫闱,也不愿再与靖安侯府有丝毫瓜葛!这是何等决绝的姿态!
顾景渊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不是欲擒故纵,不是赌气威胁。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以一种他从未想过、也无法承受的方式,彻底地、永远地,将他摒弃出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