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细细袅袅。萧珩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朱笔搁在砚山上,发出清脆一响。
“今日凝辉堂那首咏柳诗,倒是别致。”皇帝似是随口一提,指尖无意识地轻叩御案。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何等精明,立即躬身回话:“皇上说的是沈秀女那首?确实清新脱俗,不同凡响。老奴听说,沈太傅家的这位千金,不仅才学出众,性情更是沉稳。”
萧珩抬眼:“哦?你倒是知道得多。”
李德全忙赔笑:“皇上关心秀女选拔,老奴自然要多留意些。只是...”
他适时停顿,面露迟疑。
“只是什么?”萧珩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压。
李德全压低声音:“只是这沈秀女入宫前,曾有过一桩婚约。”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响。萧珩面色未变,眼神却沉了三分:“说下去。”
“原是与靖安侯世子顾景渊有婚约。谁知三个月前,顾世子为了个扬州瘦马,公然上门退婚。”李德全小心翼翼道,“听说那日顾世子带着那瘦马直入沈府,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说沈秀女刻板无趣,不及那瘦马万分之一风情。更甚至……扬言休妻另娶并非难事。”
萧珩指尖顿住:“后来呢?”
“沈秀女当场取出婚书,挥剑断簪,决绝斩断婚约。据说那日她站在沈府门前,当着满街看客的面说:‘今日不是顾家退婚,是我沈清漪不要你这等眼瞎心盲之人’。”李德全说着,竟带了几分赞叹,“这般气节,便是男子也少有。”
“靖安侯府就任由世子如此胡闹?”萧珩声音渐冷。
“靖安侯虽是大怒,但也拗不过自家孩子。靖安侯夫人宠溺独子,反倒说沈秀女不识大体。那顾世子更是...”李德全欲言又止。
“更是什么?”
“更是与那瘦马日日厮混,还放话说沈秀女必是嫉妒难忍,才赌气参选秀女。”李德全低声道,“如今京城都在传,说沈秀女是因情场失意,才不得已入宫。”
萧珩默然片刻,忽然冷笑:“好个靖安侯府,养出这等儿子,还有脸面在朝为官。”
李德全垂首不敢接话。他知道,靖安侯府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已然一落千丈。
两日后,靖安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丝竹声声,酒香四溢,顾景渊正与三五好友饮酒作乐,柳如烟一身轻纱,依在他怀中喂酒。
“听说今日凝辉堂献艺,沈清漪出了好大风头。”一个纨绔子弟醉醺醺道,“还得了皇上赏赐呢!”
顾景渊嗤笑:“不过是个弃妇,能有什么真才实学?定是沈太傅暗中打点,教习嬷嬷给她行了方便。”
柳如烟软语附和:“渊郎说的是。沈姐姐那般刻板性子,写字画画或许还行,但要论真才实情...”她掩口轻笑,“怕是连支曲子都弹不好呢。”
众人哄笑。顾景渊得意地揽过柳如烟:“那是自然。哪及得上我的烟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说着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不过听说皇上亲自问了她话,”另一个公子哥儿提醒,“这可不是小事啊景渊兄。”
顾景渊饮尽杯中酒,不屑道:“皇上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你们想想,一个被退婚的女子,若不是赌气,何苦入宫参选?怕是还对我念念不忘,故意引起注意呢。”
柳如烟假意嗔怪:“渊郎可不能再惦记沈姐姐了,如今烟儿才是你的人。”
“放心,”顾景渊大笑,“那种木头美人,白送我都不要。哪及得上我的烟儿,知情知趣...”
话音未落,忽有家仆匆匆来报:“世子爷,侯爷让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顾景渊正玩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挥手:“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家仆面露难色:“侯爷似乎很生气,说是宫里头传来了消息...”
顾景渊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整理衣冠往书房去。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又很快被旁人的奉承淹没了。
书房内,靖安侯面色铁青,见儿子进来,直接将一纸密信摔在他面前:“你看看!皇上在朝会上当众斥责我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顾景渊一愣,拾起密信细看,越看脸色越白。信中详细记录了他在外如何诋毁沈清漪,甚至包括今日在府中的狂言妄语。
“这...这怎么可能?”顾景渊难以置信,“府中私语,皇上如何得知?”
靖安侯怒极反笑:“这深宫大内,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我早告诫过你,沈清漪既已入宫,前尘往事就该一刀两断。你倒好,终日与那瘦马厮混不说,还四处散播谣言!”
“儿子只是实话实说...”顾景渊犹自嘴硬。
“实话?”靖安侯猛地一拍桌子,“你可知皇上今日在朝会上,特意问了沈太傅的身体状况,还赏了人参灵芝?这分明是在敲打我们靖安侯府!”
顾景渊这才慌了神:“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即刻送走那个瘦马,闭门思过!”靖安侯厉声道,“若再让我听到你非议沈秀女半句,这家业你也别想要了!”
与此同时,储秀宫内,沈清漪正对灯独坐。琉璃镇纸在灯下流转着温润光泽,内里的金柳叶仿佛活了过来,随风轻舞。
她铺纸研墨,临窗写下几句诗:“深宫不知春深浅,但见玉兰又一年。前尘已断休再问,唯余明月照无眠。”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纸笺折好收进匣中。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无喜无悲。
远处宫墙上,一道身影悄然隐入黑暗。养心殿内,李德全低声禀报:“沈秀女一切如常,并无异常举动。”
萧珩颔首,目光落在案头那首咏柳诗的抄本上,指尖轻轻划过“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句。
“传朕旨意,明日起,秀女课程增加经史子集。朕要看看,这位沈秀女,除了诗词书法,还有多少惊喜。”
李德全躬身领命,心中明了:皇上对这位沈秀女,是真正上了心。
而这份心意,在这深宫之中,既是机遇,也是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