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我就从沙发上爬起来了。浑身酸得像散了架，尤其是脖子，动一下都疼。客厅里静悄悄的，卧室和婆婆房间的门都还关着。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眼下乌青得厉害，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看着就像几天没睡觉。
我快速洗漱完，又对着镜子抹了点遮瑕膏。不想让女儿看到我这副样子，更不想让婆婆看笑话。收拾好自己，我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鸡蛋和半袋馒头，蔬菜昨天就吃完了。
我叹了口气，只能煮白粥、蒸馒头，再煎几个鸡蛋。开火的时候，燃气灶“啪嗒”响了好几声才点燃。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眼皮直打架。昨晚在沙发上根本没睡好，迷迷糊糊的，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
粥快煮好的时候，婆婆房间的门开了。她穿着那件灰色的旧睡衣走出来，看到我，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好像我欠了她钱似的。“哟，这不是大忙人吗？还知道起来做早饭啊？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呢。”
我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没接话。知道跟她吵只会让事情更糟，我现在没力气跟她拌嘴。
婆婆却不依不饶，走到厨房门口，双手叉腰站着：“怎么？我说错了？昨天晚上折腾到半夜，今天早上还能起来做饭，你这精力倒是旺盛，怎么不用在带孩子、做家务上？偏偏要浪费在外面那些没用的事上。”
“妈，我做的是正经工作，不是没用的事。”我把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声音尽量放平缓，“昨天项目赶工，确实回来晚了，抱歉吵到您了。”
“抱歉就完了？”婆婆提高了音量，“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敲门多大声吗？把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再说了，什么项目那么重要？非要加班到半夜？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想回家！”
“项目真的很紧急，今天就要交上去。”我把馒头从蒸锅里拿出来，放在盘子里端到餐桌上，“交上去之后就能拿到奖金，正好给朵朵买她想要的舞蹈服。”
提到奖金，婆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少钱能买来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你看看隔壁王姐，人家老公一个月挣得也不多，可她天天在家做饭带孩子，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人家婆婆多待见她？哪像你，天天不着家，家里都快成猪圈了。”
我把碗筷摆好，盛了三碗粥放在桌上。“王姐家情况跟我们不一样，她老公挣得多，她不用出去工作。周明一个人挣钱养家太辛苦，我多挣点，家里压力能小些。”
“辛苦？他辛苦还不是因为你？”婆婆“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要不是你非要出去抛头露面，他能这么累吗？你在家好好带孩子，把家里打理好，他安安心心上班，日子过得不好吗？非要瞎折腾！”
这时候，卧室门开了，周明带着女儿朵朵走了出来。朵朵揉着眼睛，小奶音软软地喊：“妈妈，我饿了。”
我赶紧走过去，蹲下来抱了抱她：“朵朵醒啦？快去洗漱，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煎鸡蛋。”
朵朵点点头，看到餐桌上的鸡蛋，眼睛亮了亮。可她刚走两步，就被婆婆拉住了。婆婆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朵朵的脸，声音一下子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的乖孙女，饿坏了吧？快让奶奶看看，昨晚睡觉踢被子没有？”
朵朵摇摇头，小声说：“奶奶，我想让妈妈今天送我去幼儿园。”
婆婆的脸立刻沉了下去，捏着朵朵的小手说：“让你爸爸送你去，你妈妈是大忙人，要去忙她的大项目呢，哪有时间管你？”她说着，还故意瞟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嘲讽。
朵朵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怯怯地往我身后躲。我把朵朵护在怀里，看着婆婆：“妈，您别这么说，吓到孩子了。我今天送朵朵去幼儿园，项目上午交上去，下午没那么忙。”
“下午不忙？我看你是找借口出去逛街吧？”婆婆站起来，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上次你也是说下午不忙，结果呢？跑去跟你那些同事逛街，把朵朵丢给我带。结果呢？朵朵晚上就感冒了，发烧烧到39度！你说你这个当妈的，称职吗？”
我心里一紧。上次朵朵感冒确实是我的错。那天项目刚结束，同事约着一起吃饭庆祝，我想着难得轻松，就去了。回来的时候朵朵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就开始发烧。我一直很自责，可婆婆每次都拿这件事说我，就像在我心上划刀子。
“那次是我不对，我后来也请了假照顾朵朵。”我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后不会了。”
“以后？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婆婆喝了一大口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女人家，事业做得再好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挣再多钱也是个失败的妈妈！”
“我……”我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朵朵低着头抠手指的样子，我不想让她听到这些争吵。
这时候，周明终于开口了。他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朵朵，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妈，吃饭呢，少说两句吧。林薇也不是故意的，她工作确实忙。”
我心里稍微暖了点，以为周明会帮我说句公道话。可他接下来的话，又把我打入了冰窖。“不过林薇，你以后也确实注意点，别总加班那么晚，妈年纪大了，朵朵还小，家里离不开你。”
我看着周明，他低着头，眼睛盯着碗里的粥，根本不敢看我。我突然觉得特别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加班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他压力小一点，为了让朵朵能上好点的幼儿园，为了让这个家过得好一点？可在他们眼里，我做的这一切都成了错。
“我不加班，谁来挣钱？”我的声音有点抖，“你的工资刚够房贷和日常开销，朵朵的学费、兴趣班的钱，还有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我不工作，这些钱从哪里来？”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婆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粥碗都震得晃了晃，“我们以前没你的时候，日子不一样过？周明一个人挣钱，我们娘俩也没饿着！现在你挣了几个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我没有不把你们放在眼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声音提高了不少，“我每天辛辛苦苦上班，下班回来还要做饭、带孩子，我容易吗？我累的时候，谁关心过我？我受委屈的时候，谁安慰过我？你们只会指责我，只会挑我的错！”
“哟，这是嫌我们给你气受了？”婆婆也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我们给你气受？我们周明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外头跑，像什么样子？别人背后指不定怎么说我们家呢！说我们家媳妇不安分，说我们家男人没本事，要靠女人养家！”
“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气得浑身发抖，“我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光明正大，没偷没抢，怎么就不安分了？周明的本事我知道，他工作也很努力，我们是夫妻，就该一起为这个家奋斗，怎么就成了他没本事？”
“奋斗？我看你是想踩着我儿子往上爬！”婆婆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等你以后成了大老板，是不是就要把我们娘俩扫地出门了？”
“妈！您太过分了！”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们别吵了！”朵朵突然哭了起来，拉着我的衣角，“妈妈，奶奶，你们别吵了，朵朵害怕。”
看到朵朵哭了，我心里一疼，赶紧蹲下来抱住她：“朵朵不怕，妈妈不哭了，妈妈不吵了。”
周明这时候才站起来，拉了拉婆婆的胳膊：“妈，你少说两句吧，吓到孩子了。”然后他又转向我，皱着眉说：“林薇，你也是，跟妈较什么劲？她年纪大了，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快吃饭吧，一会儿上班该迟到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管对错，他都让我让着婆婆。好像我受的委屈都是应该的，好像我就该忍气吞声。
我抱着朵朵，看着周明和婆婆，突然觉得这桌早餐就像一场闹剧。我辛辛苦苦做的饭，却吃得味同嚼蜡。我明明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却像个外人，像个做错事的罪人。
“我不饿了。”我松开朵朵，站起身，“朵朵，妈妈送你去幼儿园。”
朵朵摇摇头，抱着我的腿：“妈妈，你别生气了，朵朵听话。”
我摸了摸朵朵的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妈妈没生气，妈妈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朵朵点点头。我拿起她的小书包，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经过餐桌的时候，我没看周明和婆婆一眼。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恶心。
换好鞋，我牵着朵朵走出家门。楼道里的光线不太好，朵朵紧紧攥着我的手。走到楼下，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我心里却冰凉冰凉的。
“妈妈，奶奶为什么骂你？”朵朵仰起小脸问我，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蹲下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奶奶不是骂妈妈，奶奶是担心妈妈太累了，说话有点急。”我不想让孩子过早卷入这些矛盾，不想让她觉得奶奶是坏人。
朵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你别太累了，朵朵可以不用舞蹈服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我抱着朵朵，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没事，妈妈不累。舞蹈服一定要给朵朵买，我的朵朵跳起舞来最漂亮了。”
送完朵朵去幼儿园，我直接去了公司。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方案，我却一点心思都没有。脑子里全是早上的争吵，婆婆刻薄的话，周明冷漠的态度，还有朵朵害怕的眼神。
胃里空荡荡的，有点疼。早上一口饭都没吃，现在才觉得饿。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饼干，慢慢啃着。饼干很干，噎得我喉咙发疼。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才把那股哽咽压下去。
同事小李走过来，看到我红红的眼睛，小声问：“林薇，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我摇摇头，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小李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是不是又跟你婆婆闹不愉快了？我看你这状态，跟我上次被我婆婆气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酸，差点又掉眼泪。原来我的委屈，都写在脸上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吸了吸鼻子，“昨晚加班晚归，她把门锁了，我敲了半天门才开。早上吃饭的时候，又说我不顾家，说我照顾不好孩子。”
“她怎么能这样？”小李比我还生气，“你加班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出去玩！你老公呢？他不说句公道话吗？”
提到周明，我苦笑了一下：“他就说让我别跟妈计较，说妈年纪大了，说话冲了点。”
“这叫冲了点？这分明是不讲理！”小李拍了下桌子，“林薇，你也别太忍了。你越忍，她越觉得你好欺负。有时候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不然受委屈的还是你自己。”
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哪有那么容易。我要是硬气，这个家就彻底散了。我舍不得朵朵在一个不完整的家里长大。
“对了，你那个项目今天不是要交吗？准备好了吗？”小李看我情绪低落，赶紧转移话题。
提到项目，我才想起正事。“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点细节检查。”我打开电脑里的文件，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啊，小李，跟你说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跟我客气什么。”小李笑了笑，“赶紧忙吧，等你项目成功了，请我吃饭。”
“一定。”我也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项目成功又怎么样？能改变婆婆对我的看法吗？能让周明站在我这边吗？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突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累。就像一个人在沙漠里走路，走了很久很久，却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水源。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婆婆的指责，周明的冷漠，还有我心里的委屈，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
但我知道，我不能放弃。为了朵朵，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努力工作，必须证明自己。就算他们都不理解我，就算这个家让我觉得冰冷，我也要咬牙走下去。
只是，心里的那片荒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温暖的花。早餐桌上的那些话，像一根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