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住院的第三天，我几乎没合过眼。白天要跑前跑后办手续、取药，晚上就趴在病床边眯一会儿。护士查房的时候见我眼圈发黑，特意给我搬了张折叠床，让我能稍微躺躺。可我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着，总担心妈妈夜里不舒服。
凌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妈妈醒了。她轻声喊我的名字，说想喝口水。我赶紧爬起来倒温水，扶她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干得起皮，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妈，再忍忍，等医生查完房，咱们就能吃点东西了。”我帮她擦了擦嘴角，声音放得很轻。妈妈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说：“薇薇，你别总守着我，回去睡会儿吧，看你熬得眼睛都肿了。”
“没事，我不困。”我笑着摇头，其实头早就昏沉沉的，“等陈凯送早饭来，我吃点东西就精神了。”我昨晚给陈凯发了信息，让他早上带点粥和清淡的小菜过来，妈妈能吃点流食了。
一直等到快八点，陈凯才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他眼睛里也有红血丝，看起来像是没睡好。“医院不好停车，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车位。”他把保温桶递给我，语气里带着点疲惫。
我接过保温桶，心里稍微暖了点，想着他总算还惦记着妈妈。打开盖子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保温桶里只有小半碗白粥，稀得能看见碗底，上面漂着几粒米，摸了摸桶壁，早就凉透了。
“这粥……”我抬头看陈凯，声音有点发沉，“怎么是凉的？而且就这么点？妈刚能吃东西，得吃点热乎的。”
陈凯挠了挠头，眼神有点闪躲：“早上起来晚了，我想着医院食堂应该有卖的，就没在家做。这粥是妈……我妈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剩粥，说热一下就行，她还说你最近照顾病人辛苦，刚好减肥，不让多做。”
“剩粥？”我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没拿稳，“你让我妈喝冰箱里的剩粥？她刚做完检查，身体虚得很，怎么能吃凉的？你妈知道这是给我妈带的吗？”
“她知道……”陈凯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跟她说了，可她说医院有热水，你倒点热水烫烫就能喝，还说以前她生我的时候，条件比这差多了，照样过来了。”
我盯着那碗漂着冰碴的冷粥，突然想起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我怀着浩浩，孕吐反应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到晚没力气。有天晚上我饿得胃疼，想吃点热粥，陈凯让婆婆帮忙煮一碗。
婆婆磨磨蹭蹭半天，端来一碗冷饭，硬说是刚煮好的粥。我闻着那股剩饭味就恶心，说想喝热的。她当时就把碗往桌上一摔，瞪着我说：“女人怀孕都这样，哪那么矫情？我怀陈凯的时候，大冬天还在地里干活，一顿饭吃不上都没事，你现在有吃有喝的，还挑三拣四！”
那天晚上，我饿着肚子哭了半宿，陈凯就在旁边劝，说他妈就是刀子嘴，让我别往心里去。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冷饭和今天的冷粥，简直一模一样。十年了，我以为忍一忍就能换来真心，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就是故意的！”我把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粥晃出来洒了一些，“她明知道我妈生病需要营养，还拿剩粥来糊弄，她就是见不得我对我妈好！”
“你小声点！”陈凯赶紧拉我的胳膊，往病房门口看了看，“别让妈听见！我妈她就是节俭惯了，没想那么多。要不我现在去食堂买份热的？”
“不用了。”我甩开他的手，心里的火气和委屈一起涌上来，“你走吧，这里不用你照顾了。我自己去给妈买吃的。”
陈凯站在原地没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那我上班去了，中午再来看你们。钱不够了跟我说。”他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我，转身匆匆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走到病床边，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我。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拉过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妈，你别多想，我现在就去食堂给你买热粥。”我赶紧擦了擦眼角，挤出笑容。妈妈点点头，声音很轻：“别跟陈凯吵架，他也不容易。他妈……唉，人老了，脾气就这样。”
我知道妈妈是怕我在婆家受委屈，可她越这样体谅，我心里越难受。我扶妈妈躺好，盖好被子，拿着钱包走出病房。医院食堂里人很多，我排队买了小米粥、蒸蛋和清淡的小菜，又特意多买了一份，想着自己也吃点。
回到病房，我把热粥倒在碗里，一点点吹凉了喂给妈妈。妈妈喝了小半碗，精神好了点。我自己拿起剩下的粥刚要喝，手机响了，是婆婆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薇，陈凯说你在医院跟他吵架了？”婆婆的声音像淬了冰，“你本事不小啊！我儿子辛辛苦苦给你送吃的，你还挑三拣四！不就是一碗粥吗？凉了不能喝？我看你就是故意找事，不想好好过日子！”
“妈生病需要喝热粥，你拿剩粥糊弄，还有理了？”我压着怒火反问，“你也是当妈的人，怎么就这么狠心？”
“我狠心？”婆婆冷笑一声，“我那是心疼我儿子！他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你们，你倒好，不但不心疼他，还给他找气受！我告诉你，这粥是我让他带的，你有本事冲我来！别欺负我儿子！”
“我没欺负他，是你在无理取闹！”我气得手都在抖，“我妈生病住院，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处处添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婆婆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想让你有点当媳妇的样子！少管你娘家的闲事，好好照顾我儿子和孙子！你妈有你哥呢，凭什么什么事都找你？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陈家的人了？”
“我没忘！但我也是我妈的女儿！”我对着电话喊，“她养我小，我就得养她老！她生病了，我管天经地义！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
“你就怎么样？”婆婆打断我，语气里满是不屑，“你还能把我赶出去？林薇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儿子的，这个家也是我说了算！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给我道歉，不然我就让陈凯跟你离婚！”
又是离婚。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结婚十年，每次吵架她都拿离婚威胁我。以前我怕浩浩在单亲家庭长大，总是忍着。可现在，我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妈妈，突然觉得这十年的忍让，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婆婆的号码拉黑了。我不能再让她影响我的心情，妈妈还需要我照顾。
中午的时候，哥哥给我打了电话，问妈妈的情况。我没敢说婆婆的事，怕他担心，只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让他别着急。哥哥说他明天就过来替换我，让我回家歇歇。我答应着，心里稍微松了点。
下午医生过来查房，说妈妈的检查结果不太好，需要进一步做检查，可能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问大概需要多少医药费，医生说初步估计要不少，让我提前准备。
我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家里的存款大部分都在陈凯那里，他说交给婆婆保管安全。以前我没在意，现在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我拿出手机想给陈凯发信息，让他先转点钱过来，却看见他发来了一条微信：“妈说她晚上包饺子，让你早点回来吃，别总在医院待着。”
看着那条信息，我突然觉得特别累。十年婚姻，我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家庭转，照顾老公、孩子、婆婆，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关心。婆婆的刻薄，老公的纵容，像一碗碗冷粥，慢慢凉透了我的心。
傍晚的时候，哥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带来了嫂子做的鸡汤和热乎的馒头，还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万块，你先拿着给妈治病，不够了我再想办法。”
我握着银行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还是家人最靠谱，在你最难的时候，只有他们会毫无保留地帮你。哥哥让我回家休息，说明天他来陪护。我看着妈妈睡着了，又跟哥哥交代了几句，才收拾东西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晚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手机又响了，是陈凯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妈把饺子都包好了，就等你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挺正常。
“我不回去吃了，在医院附近随便吃点就行。”我淡淡地说。
“怎么又不回来？”陈凯的语气有点不高兴，“妈特意包了你爱吃的韭菜馅，你不回来她该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就不高兴吧。”我看着路上来往的车灯，突然觉得很疲惫，“陈凯，我累了。这十年，我受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陈凯的声音：“你又怎么了？是不是我妈又说什么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别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我没再说话，挂了电话。有些话，说再多也没用。心里的委屈积攒了十年，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那碗冷粥，像一个开关，打开了我所有的记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个肉包，一边走一边吃。包子是热的，烫得我舌头有点疼，可心里却比刚才暖和了点。我告诉自己：林薇，为了妈妈，为了自己，你必须坚强起来。以后的路，要为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