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回到宿舍时，走廊的灯是暗的。他没开大灯，只开了工作台上的小灯。他打开终端，林恩的病历又出来了。
手术要等三个月。
他盯着那行字，呼吸变慢了。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抑制贴还在，有点烫，但他没撕下来。
庆功宴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有人敬酒，拍他肩膀，说恭喜。可现在安静了，他知道那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比如这份病历，比如婚约系统里那个倒计时。
还剩半年。
今天嘉奖仪式结束后，老元帅单独叫住他。语气像聊天，但说的话像命令：“你还有半年时间做决定。留下，就正式登记身份；想走，我不拦你。但别拖太久，对谁都不好。”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点头。
现在想想，那句话背后有很多事。军职、身份、婚约、林恩能不能做手术……全都混在一起，理不清。
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他抬头看过去，没出声。
门开了，凯斯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两个饭盒。他穿着整备所的衣服，领口松了一颗扣子，像是刚回来。
“喝多了吧？”凯斯走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给你带了汤，醒酒用的。”
“我没喝酒。”凌烨合上终端，声音很冷。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累了。”
凯斯没走，拉了椅子坐下。他打开一个饭盒，里面是热面，香味飘了出来。“每次你说‘累了’，其实是不想谈。”
凌烨没看他。
“你在查林恩的手术安排？”凯斯突然问。
凌烨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没看你终端。”凯斯看着他，“但我爷爷提过一句，说如果你需要，他可以走特批通道。他说，这是他能给的最少补偿。”
“补偿？”凌烨冷笑，“你们家欠的债，一张审批单就能还？”
“我知道你不信。”凯斯声音低了些，“但他这次没骗你。林恩的问题，普通流程排不上。只有高层特批，才能进快通道。”
凌烨没说话。
他知道这是真的。军区医院的资源优先给Alpha和战斗人员。像林恩这样的omega，可能等半年都轮不到手术。不做手术，信息素会越来越弱，最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所以呢？”凌烨问，“你现在来说这些，是要我谢谢你们阿瑞斯家？”
“我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只能逃。”凯斯看着他，“你要走，我可以帮你调岗位，换个基地，换个舰队。但如果你想留，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我不想听。”凌烨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是维修场，几台机甲停在那里，灯光照着它们的残骸。
“你怕的不是身份暴露。”凯斯走过来，“你怕的是万一你出事，林恩没人管。所以你宁愿自己扛所有压力，也不愿意相信别人。”
凌烨没回头。
“可你做的每一步，我都看得见。”凯斯说，“你在攒积分，申请医疗配额，偷偷联系边境医院……你以为没人知道？我知道。”
凌烨转身，眼神很冷：“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报告你爸？让他再给我一次‘体面的机会’？”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凯斯声音很稳，“包括我爸。我只问你一句——你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一开口，你就成了共犯。”凌烨盯着他，“德里克不会放过帮我的人。你救过我一次，不代表你能全身而退第二次。”
“我不怕被牵连。”
“可我怕。”凌烨声音低了，“我见过太多人帮我，最后比我更惨。”
屋里安静了几秒。
凯斯忽然问：“你还记得十一岁那年的事吗？”
凌烨皱眉。
“我不是说退婚那天。”凯斯说，“是之后。你被家族赶出去，一个人在雨里走了三天，最后倒在福利院门口。那时我就在附近，但我没去找你。”
凌烨愣住了。
“我爸拦着我。”凯斯说，“他说，beta不值得阿瑞斯家的儿子浪费时间。我当时傻，听了他的话。等我想明白，已经找不到你了。”
凌烨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是为自己解释。”凯斯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做的事，不是为了赎罪。是我自己想做。你不用推开我，来证明你能撑住。”
凌烨闭上眼。
记忆突然浮现——雨夜，泥地，他蹲在地上找掉落的徽章，手指抠进石头缝，指甲裂了也不觉得疼。那时他以为只要找回徽章，家里就会接他回去。
可没有。
从来没人来找他。
“我现在不是等别人接我回家的孩子了。”凌烨睁开眼，“半年也好，三百天也罢，我不需要谁施舍机会。只要我还穿这身工装，我就不会退。”
“那你至少让我陪你到最后一天。”凯斯说。
“我不需要陪。”凌烨转身走向床边，拿起外套，“我只需要你别挡我的路。”
凯斯没动。
“如果哪天我真的撑不住了。”凌烨顿了一下，“我会走。带着林恩，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但在那之前，我不接受任何安排，不管是你爷爷的，还是你的。”
说完，他开门要走。
“你要去哪？”凯斯问。
“维修场。”凌烨没回头，“b7区的液压轴还没加固完，明天早上要验收。”
“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知道。”
门关上了。
凯斯站着没动。他低头看桌上的饭盒，热气快散完了。
他打开凌烨的终端，屏幕还亮着。病历页面没关，手术时间那一行很清楚。
他点了保存，把文件加密等级调到最高。
然后关掉终端，坐在黑暗里不动。
宿舍外，走廊灯还是昏的。远处传来巡逻机器人的声音，一下一下。
维修场那边，灯还亮着。
凌烨走进b7区，工具车停在原地。他戴上手套，打开工具箱，拿出扳手和夹子。
机甲的液压轴露在外面，接口有细小的裂痕。他蹲下，开始拆防护板。
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滴在金属上。
他没擦，继续干活。
工具箱角落有一张纸，边角磨毛了。他没看，但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林恩的药单，还有三个边境医院的电话。
他一边拧螺丝，一边算时间。
手术要等三个月，恢复还要一个月，至少四个月。
半年之约，还剩一百七十九天。
他拧下最后一颗螺丝，换上新的轴。
测试灯亮了，绿光稳定。
他松了口气，靠在机甲边上休息。
手腕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
消息来自匿名频道：【林恩的体检报告被调阅过，来源不明。】
他看了两秒，删了记录。
站起来，继续检查下一个接口。
扳手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