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灯闪了一下,然后灭了。
蓝光亮起来的时候,凌烨的手还被凯斯抓着。那力气很大,不像一个昏迷的人该有的,像是死都不肯松手。
他没抽手,也没说话。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青筋,又抬头看了看导航屏——离下一次跳跃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你抓这么紧,待会船一抖,我可没力气管你。”他低声说,语气有点嫌弃,但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一个刚睡着的孩子。
话刚说完,医疗仪“嘀”地响了一声。
凌烨立刻看屏幕,心率突然往下掉,腺体活性从78%一下子降到43%,还在继续降。
他眼神一紧,手指快速划过面板调出数据。体温在升高,皮肤上出现细小的红纹,像裂开的线。
“糟了。”他骂了一句,一把扯下腰上最后一张贴剂,指尖一戳,药液混着血流出来。他顾不上擦,直接按在凯斯脖子上的旧伤处。
药一碰皮肤就冒白烟,凯斯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别动。”凌烨一只手压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伤口,手指用力到发白,“再撑一会,马上就到了。”
他喘了口气,额头的汗滑到眉毛边,很痒,但他不敢去擦。
这时门开了条缝,雷鸣探头进来,手里提着半罐冷却剂。“队长,最后一次预热开始了,赵哥让你……”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
他看见凌烨嘴角有干掉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他又看向床上的凯斯,呼吸弱,脸色灰,脖子上的抑制贴边缘已经变黑。
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烧过的金属。
雷鸣没动,也没问。
几秒后,他把冷却剂放在桌上,顺手把通风系统调高了。
“外面没事。”他说完,转身要走。
“站住。”凌烨突然开口。
雷鸣回头。
“你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凌烨盯着他,眼神很冷,“下次引擎坏了,你自己爬进去修。”
雷鸣沉默两秒,点头:“我值后半夜,有事叫我。”
出门前,他又说一句:“……别死在这儿。”
凌烨没回应。
等脚步声没了,他才松口气,靠在椅背上。全身像被掏空,每块肉都在抖。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继续输信息素,不然凯斯撑不过这次跳跃。
他抬起手,用牙咬破舌尖。
嘴里马上有血腥味,混着一股熟悉的辣味。他俯身靠近凯斯嘴边,撬开牙关,把自己的血渡进去。
这次比上次更急更狠,像在抢时间。
十几秒后分开,凯斯的呼吸稳了些,体温也降了半度。但凌烨自己眼前发黑,差点倒下。
他扶住床边稳住身子,手指不小心碰到后颈。
抑制贴不知什么时候翘起来了,边上湿了,黏在皮肤上。
他想按回去,一碰却撕下了一半。
下面露出一块暗红色的腺体,正随着心跳跳动,烫得吓人。
坏了。
他赶紧从工具箱里抓起机油抹上去,黑乎乎的油刚好盖住那块皮肤。又撕了袖子一块布缠了几圈,勉强遮住。
“真是倒霉。”他自言自语,“救人还得把自己弄成废铁。”
话刚说完,引擎响了,船开始震动。
第二次跳跃开始倒计时。
红灯亮起,警报低响,整个医疗区变得压抑。
凌烨一手摸着凯斯的脉搏,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后颈的布条,怕它在晃动中掉下来。
“抓紧了。”他对床上的人说,“这次没人帮你挡。”
倒计时归零。
整艘船猛地一冲,像被人踢了一脚。
凌烨撞上舱壁,后脑磕到金属板,耳朵嗡嗡响。他本能地弯身护住凯斯,手臂横在他胸前,硬扛住冲击。
几秒后船稳了。
他喘着气睁开眼,先看仪器——心率回升,血压正常,腺体活性停在51%,没再降。
还好。
他刚想放松,眼角扫过后颈。
布条松了,机油蹭得到处都是,腺体完全露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往外冲,根本压不住。
他急忙用手去捂,但已经晚了。
唐笑笑推门进来送营养膏,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东西。
她脚步一顿,手里的瓶子差点掉了。
“队、队长?你……”
“过敏。”凌烨马上打断,声音沙哑,“机油进皮肤了,别大惊小怪。”
唐笑笑没动,眼睛盯着那块发烫的皮肤,又闻了闻空气。
这不是普通人的味道。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我帮你换新的抑制贴。”
“不用。”凌烨冷冷地说,“我自己来。”
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放下营养膏走了。
门刚关上,赵铁山和雷鸣一起出现在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提刚才的事。
雷鸣走上前,调整了医疗仪的位置,让屏幕对着凌烨。“第三次跳跃前建议查一下燃料管,我刚才发现b区有点漏压。”
赵铁山接着说:“我去看看,顺便把备用凝胶都搬过来。”
凌烨看着他们,一句话没说。
但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是汇报工作,是给他留面子,也是帮他瞒住这件事。
这三个人,一个装看不见,两个帮忙打掩护,配合得像机器上的螺丝一样严实。
他喉咙动了动,最后说了两个字:“谢谢。”
没人回应。
雷鸣拍了下他的肩,走了。赵铁山临走前看了眼凯斯,低声说:“他命够硬,跟着你也算运气好。”
门关上,只剩仪器滴答的声音。
凌烨低头看自己的手——满是油污,指甲缝黑了,虎口有道疤,是三年前换齿轮时夹的。
就是这双手,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割破嘴,把血喂进另一个人嘴里。
荒唐吗?是挺荒唐的。
可他停不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凯斯的脸,温度正常,呼吸平稳。那张总爱笑的脸,现在安静得像个不会惹事的人。
“你说你干嘛非要往枪口撞?”他低声说,“明明可以躲开的。”
凯斯没回答,但在梦里轻轻动了下嘴,像在回应。
凌烨收回手,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身体累得像灌了铅,脑子却清楚得很。
他知道第三次跳跃后就到基地轨道了,会有医生接手,他就能解脱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一点都没让他轻松。
反而心里空了一下。
就像每次修好一台破机甲,交出去的时候那样。
他睁开眼,看了眼时间。
还有十七分钟。
他坐直身子,准备再检查一遍系统。
刚站起来,后颈突然剧痛。
抑制贴彻底失效了,腺体完全暴露,信息素疯狂外泄。
他来不及遮,整个医疗舱很快充满了那股味道。
脚步声响起。
门打开,唐笑笑端着水杯进来,看到他愣住了。
接着是赵铁山,肩上挂着工具包。
最后是雷鸣,站在最外面,目光扫过所有人。
没人说话。
几秒后,雷鸣走到通风口,把风量调到最大。
唐笑笑把水杯放下,轻声说:“喝点水吧,队长。”
赵铁山摘下帽子擦汗:“这舱里真闷。”
三人都没走,谁也没提那味道,谁也没看他脖子。
凌烨站着,手指掐进掌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瞒不住了。
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说出去。
因为他们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导航屏闪了,第三次跳跃开始倒计时。
红光照在每个人脸上。
凌烨慢慢坐下,握住凯斯的手腕。
脉搏稳,体温正常。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挣扎,也没有掩饰。
只有累,和一点点藏不住的安心。
船开始震动,引擎声音越来越大。
他低头看着凯斯,声音很轻:
“再忍忍,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