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幅不对。
凌烨盯着终端上的波形图，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的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拨开他的手指，把检测仪接了过去。
凯斯站到了操作台前，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我来校准。”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不是我搭档。”凌烨伸手想抢回仪器，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火气，“把东西还给我。”
凯斯没动，反而从工装口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到他眼前：“《临时协作指令》，后勤调度组签发，编号Lx-8824。从今天起，我是你班组的高风险作业协同员。”
凌烨眯起眼快速扫过文件。盖章清晰，签名合规，审批流程完整，看不出一点破绽。他迅速调出系统记录确认——是真的，而且不能拒绝。
他把纸用力拍回去：“谁批的？”
“问过了。”凯斯收回文件，顺手又递给他一副新的防护手套，“没人承认。”
凌烨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继续排查动力线路。可刚走一步，那人就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贴在他身后半步远，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你打算跟多久？”他猛地停下，回头瞪人。
“直到你觉得安全为止。”
“我不需要这种‘安全’。”
“你需要。”凯斯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裴骁不会就这么罢休。他退了，是因为看不清我们的底牌。但他只要还在，就会找下一个漏洞——而你，总是冲在最前面。”
凌烨咬紧牙关：“那也轮不到你来管。”
“我不是在管你。”凯斯看着他，眼神沉静，“我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两人对视了几秒，周围的几个技术员都悄悄低下头干活，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凌烨只丢下一句“随便你”，大步朝东翼机库走去。他没有走主通道，而是拐进了维修夹层c-7——那里结构老旧，平时没人走，监控也少。
门关上前，他还特意关掉了身份信标。
五分钟后，东翼闸门前。
凯斯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张纸质巡查表，像是等了很久。
“夹层c-7昨天报过结构裂纹，按规定禁止通行。”他抬眼看向凌烨，“你要我以‘违规擅入’上报你吗？”
凌烨脚步一顿。
“要么一起走正规路线，”凯斯把表格递过来，“要么我现在就通知安全部。”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那儿？”
“排班表显示你今晚有夜巡任务，中间有二十分钟空档。你刚被盯上，肯定不会选人多的地方。”凯斯顿了顿，淡淡道，“而且你讨厌被人跟着，一定会挑最难查的路。”
凌烨盯着他三秒，一把抽过笔，在表格上签下名字，笔尖几乎划破纸面。
“你这是监视。”
“是守护。”凯斯接过表格，语气依旧平稳，“同一个事，换个说法而已。”
凌烨没再说话，转身往机库深处走。凯斯默默跟上，距离半步，不多不少。
第二天清晨，整备区刚换班。
凌烨故意把自己的终端锁进储物柜，连工牌也一起扔了进去。他不信凯斯还能猜到他的下一步。
他直奔武器耦合测试台——那是火控模块调试的关键节点，交接前有十五分钟空窗期，足够他独自完成初步校验。
结果还没靠近，就看见凯斯坐在操作椅上，腿翘着，手里拎着两个餐盒。
“你没吃饭。”他递过来一份，“牛肉炒面，去葱——和以前一样。”
凌烨站在原地不动。
“你怎么又……”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跟着你。”凯斯打断他，声音轻了些，“但只要你还在这个舰上，我就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可能的危险。”
“我不是你的赎罪券！”凌烨终于忍不住，压着嗓子低吼，“别拿保护当借口！我不需要你施舍似的守着！”
周围几个人停下手中的活，偷偷张望。
凯斯站起来，非但没后退，反而往前半步，离他更近了些。
“那你告诉我。”他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楚，“如果下次毒不是下在饮料里，而是涂在扳手手柄上呢？如果陷阱不在会议室，而在你每天必经的通风廊道检修口呢？你能防得住每一次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凌烨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昨夜看到的那条被抹掉的访问记录，想起裴骁临走时的眼神，想起自己曾经在福利院醒来时手腕上的灼痕。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什么也没说，只接过餐盒，转身走向操作台。
凯斯没跟上来，也没离开。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拉开旁边的备用椅，坐下，静静等着。
中午过后，整备区恢复忙碌。
凌烨在调试火控参数，手指在触屏上来回滑动。凯斯坐在一旁，偶尔递个工具，或低声提醒某个数值偏差。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但节奏意外地合拍。
直到一次数据同步完成后，凌烨忽然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凯斯头也没抬，“就想确保你平平安安做完今天的活。”
“那明天呢？后天呢？你打算跟一辈子？”
“如果你一直处在危险里，”凯斯抬眼看他，“那我就会一直跟着。”
凌烨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工作。
傍晚六点，例行检查结束。
凌烨收拾工具箱，准备去交班。凯斯也起身，自然地拿起自己的装备包。
“你可以走了。”凌烨背对着他说，“今晚我没任务。”
“我知道。”凯斯拉上背包拉链，“但我有。”
“什么任务？”
“护送你回生活区。”他语气认真，“顺便确认你房间门锁正常，照明线路无短路，饮水机滤芯在有效期内。”
凌烨猛地转身：“你认真的？”
“非常。”凯斯点头，“根据舰内安全条例第14条，高风险岗位人员居住环境需定期巡查。我只是提前履行义务。”
“你根本就是编的！”
“那你要不要去查条例原文？”凯斯反问，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凌烨气笑了：“你真是……无赖。”
“谢谢夸奖。”凯斯耸肩，“反正我已经登记了巡查计划，安全部那边也有备案。你要反对，得写书面申诉。”
凌烨翻了个白眼，拎起箱子就走。走廊灯光稳定，映出两人并行的身影。
走到生活区电梯前，他突然停下。
“听着。”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我可以接受你协助工作，也可以容忍你在任务中跟着。但生活时间——是我的底线。”
凯斯静静看着他。
“好。”他点头，“我不进你房间，不在门口站岗，也不查你私人物品。但我还是会出现在同一层，走同一条路线，坐同一部电梯。”
“为什么非要这样？”
“因为我不信任别人能替我保护你。”凯斯说得坦然，“哪怕一秒都不行。”
凌烨盯着他，胸口起伏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按下电梯按钮，门开了，走进去，凯斯紧随其后。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站着，距离不远不近。
电梯缓缓上升。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凯斯忽然伸手，挡了一下。
门外，一名突击部技术员正快步走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
那人抬头看见他们，脚步微顿，随即低头快步走过。
凯斯收回手，没说话。
凌烨瞥了他一眼：“你认识他？”
“不认识。”凯斯摇头，“但他刚才经过测试台三次，每次都停留超过两分钟。而且他的工牌编号，属于昨天已被调离的批次。”
凌烨眼神一冷。
电梯继续上升，灯光稳定。
凯斯站在他右侧，右手始终垂在身侧，掌心微微朝外，像是随时准备挡下什么。
凌烨没有再提让他离开的事。
整备区西侧，监控室内。
裴骁坐在黑暗中，面前九宫格画面正同步播放着不同角度的录像。中央一块，定格在电梯关闭的瞬间。
他缓缓删掉了电脑里刚写好的行动草案。
鼠标停在新建文档上，片刻后，敲下一行字：【目标行为模式分析·持续追踪】。
屏幕幽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整备区武器测试台边，灯光昏黄。
终端屏幕闪烁着待处理的任务列表。凌烨低头调试参数，手指划过触屏。凯斯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杯凉透的茶，目光落在他侧脸上。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距离，谁都没有再提“离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