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舰主控舱的灯光恢复了正常，柔和的白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屏幕上的数据也不再疯狂跳动红色警告，取而代之的是平稳滑动的绿色曲线。凯斯轻轻把终端界面缩小，手指在桌边敲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打节奏。
没人说话。
但空气里那种紧绷的感觉消失了，多了点说不清的轻松。
唐笑笑第一个动了，她摘下耳机，随手塞进工装口袋，转头看向凌烨：“队长，要我现在写归档报告吗？”
“马上写。”凌烨站在主控台前没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时间、信号特征、响应机制，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操作日志，“凯斯提的每一条建议，全都要写进去。”
唐笑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扬起：“啊？连‘假装中招’这种话也要写？”
“写清楚。”凌烨面不改色，“别用模糊词。”
赵铁山一听，忍不住笑出声，低头搓了搓下巴：“我还以为你从不夸人呢。”
“我没夸。”凌烨皱眉，“我在讲任务流程。”
“哦——”唐笑笑拖长音调，“所以让技术兵的名字出现在正式报告里，是标准流程？”
凌烨没接话，转身走到另一侧控制面板前，调出过去三天的任务记录。屏幕上一页页翻过，全是凯斯的名字：能源舱短路那次，是他第一个切断继电器；共振波形异常时，是他提出反向相位抵消；刚才那段伪装信号，也是他从一堆日志里硬挖出来的。
这些事单独看，可能只是巧合。
可当它们一个个排在一起，就成了答案。
他把分析结果投到中央大屏上，没有解释，也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看得懂那是什么意思。
雷鸣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开口：“所以他不是运气好碰上的？”
“你觉得呢？”凌烨反问。
“我觉得……”雷鸣摸了摸后颈，“他比我们想的厉害多了。”
“厉害？”唐笑笑笑出声，“我看他是闷着劲儿想被看见。”
凯斯终于开口，语气轻快：“你们当我是在求表扬？”
“难道不是？”赵铁山斜他一眼，“你刚才眼睛都亮了。”
“那是屏幕反光。”凯斯耸肩，“再说了，谁干活不想被人知道？我又不是机器人。”
凌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那一眼，停得久了一点。
久到凯斯指尖微微发烫。
唐笑笑很快把报告传上来，凌烨快速扫了一遍，点头通过。就在她准备关闭文档时，他忽然开口：“等一下。”
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走到主控台中央，双手撑在边缘，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凯斯身上。
“这次能抓到异常波形，是因为有人没走常规流程。”他说得平平淡淡，像在念检修手册，“跳过了三级上报，绕开标准诊断路径，直接动手埋线程。”
舱内没人接话。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违规操作，一旦出事就是大麻烦。
“但结果是对的。”凌烨继续说，“信号藏得太深，反应时间太短，常规手段追不上。所以——”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凯斯，你做得对。下次还这么干。”
这句话落下，像一颗小石子掉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凯斯猛地抬头，瞳孔缩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卡住了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是，队长。”
“嗯。”凌烨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凯斯叫住他。
凌烨停下，回头。
“你这算是在……认可我？”
“我说得很清楚。”凌烨语气不变，“你做对了，我就认。做错了，照罚。”
“可你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做得对’啊。”唐笑笑忍不住插嘴，“连赵铁山修好主引擎那次，你也只说了句‘还能用’。”
“那是因为他漏查了两个接口。”凌烨淡淡道，“这次没漏。”
赵铁山苦笑：“合着我是衬托？”
“你是常态。”凌烨说完，看向凯斯，“你要不要值班？第二班监控轮不到你。”
“我要。”凯斯立刻说，“万一反向线程激活了，错过了信号怎么办？”
“你可以去睡。”凌烨提醒，“我不需要你拼命。”
“我知道。”凯斯笑了下，“但我醒着的时候，脑子转得快。”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从自己终端里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推到旁边空位上。
“拿去。”他说，“看看有没有隐藏协议残留，你眼尖。”
凯斯愣住了。
他知道那份文件的级别。
更知道凌烨从不让任何人碰他的终端。
他走过去，接过设备，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这不是信任。
这是开始信任了。
“谢了。”他低声说。
“别谢太早。”凌烨已经在查看下一阶段航程，“要是睡着了，明天你就去擦甲板。”
“明白。”凯斯坐回位置，打开文件夹，指尖在触屏上滑动。
唐笑笑看着这一幕，悄悄给赵铁山比了个手势。
赵铁山会意，低头笑了笑，顺手把能源读数表递过去：“帮我核一下b区数值，最近老觉得有点飘。”
“哟。”凯斯接过平板，“你现在信我了？”
“不是信你。”赵铁山哼笑，“是信队长的眼光。”
雷鸣一直没说话，默默记录着雷达数据。过了一会儿，他在日志栏里敲下一行字：“协同分析员：凯斯·阿瑞斯”，然后按下保存。
没人问他为什么加这一条。
但他自己知道。
以前他觉得这人是靠关系混进来的闲散兵，现在他觉得，这人可能比他们都清楚这艘船哪里会喘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主控舱恢复了日常节奏，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指令依旧由凌烨下达，但每当他提到技术细节时，总会多停半秒，像是在等人补充。
而凯斯也不再只是坐着听。
他会点头，会记笔记，会在某个节点突然插一句：“那个散热口如果改用双通道分流，效率能提百分之七。”
凌烨听了，只说：“试试看。”
有一次唐笑笑不小心把通讯频段设错，导致外联频道短暂中断。她正慌着重连，凯斯已经顺手切进后台，三下两下就修好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熟？”她惊讶。
“整备所夜班无聊。”凯斯随口答，“看多了就会了。”
凌烨正好经过，听见这话，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他说：“以后你负责带新人。”
“啊？”
“你懂的多。”凌烨头也不回，“教别人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上岗。”
唐笑笑噗嗤笑出来：“队长，你这算是夸人了吧？”
“我说事实。”凌烨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缓缓移动的星轨，“他要是教不好，我就让他去扫厕所。”
“我一定好好教。”凯斯笑着应下，眼角微弯。
赵铁山摇头：“你们俩现在说话都有默契了，一句接一句，跟排练过似的。”
“没有排练。”凯斯眨眨眼，“就是他讲狠话，我装听不懂。”
“那你装得挺像。”雷鸣难得接了句玩笑。
舱内响起一阵轻笑。
凌烨没笑，但肩膀松了些。
他回到主控台前，调出下一阶段任务清单，正准备分配工作，忽然注意到凯斯那边的屏幕闪了一下。
一道极淡的绿色提示浮现在角落——
【反向线程已接收响应】
【源地址追踪启动】
【倒计时：02:59:47】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没出声。
而是慢慢走到凯斯身后，俯身看了一眼。
凯斯察觉到动静，抬头：“怎么了？”
“没事。”凌烨直起身，语气平静，“继续盯。”
“哦。”凯斯收回视线，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下，把提示框关掉。
凌烨站在他身后没动。
过了几秒，他忽然说：“你刚才……在笑什么？”
凯斯一愣：“有吗？”
“可能是做梦笑。”凯斯低头继续操作，“毕竟我现在可是‘被需要’的技术兵。”
凌烨没再说话。
但他转身时，脚步比之前轻了些。
唐笑笑偷偷录下了这段对话，准备回头放给赵铁山听。
赵铁山正在检查维修通道门锁，听到动静抬头：“你们又在搞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唐笑笑笑眯眯地收起录音笔。
雷鸣盯着雷达屏，忽然发现外部信号频率出现微弱波动。
他皱眉，调高灵敏度。
画面一闪，某个坐标点跳出短暂信号痕迹，随即消失。
他立刻按下记录键，同时抬头看向凌烨。
凌烨已经走到主控台前，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方。
“准备进入二级警戒。”他说，“目标信号重现。”
凯斯迅速切换界面，重新激活追踪程序。
他的手指在触屏上划过，声音轻快：“鱼回来了。”
凌烨看着屏幕上的轨迹线，缓缓吐出两个字：
“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