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构筑成“阿莱莎的记忆”的、本该彻底消散的黑色光点,在消失前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温柔的、黑色的溪流,缓缓地、主动地,融入了希瑟的身体。
这一次,不再有之前那种被强行灌入记忆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充满了“悲伤”与“怀念”的……物归原主。
希瑟的笑容缓缓凝固。她的意识被一股温柔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拉入了一片被尘封了十七年份的、属于“过去”的记忆之海。
……
那是在一个阴冷的、没有阳光的午后,寂静岭教堂深处一间不为人知的忏悔室里。
年幼的阿莱莎正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的母亲达利亚刚刚结束了对她的又一次“神圣教诲”——用滚烫的烛蜡,在她的背上,烙下“净化罪孽”的印记。
忏悔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了,一个比她稍大一些的金发女孩走了进来。是克劳迪娅。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阿莱莎的身旁,同样蜷缩了下来。她轻轻地撩起自己袖子,露出了手臂上那一道道清晰的、因为被皮带抽打而留下的青紫色淤痕。
“……我父亲说,”克劳迪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麻木,“这也是‘神’的试炼。是为了让我们,拥有,更坚定的信仰。”
阿莱莎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总是带着忧郁与疏离的黑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在这个充满了疯狂信仰的世界里,眼前这个同样遍体鳞伤的女孩,是她唯一能感受到“同类”气息的存在。她们都拥有一个,以“爱”与“信仰”为名,对自己进行着残酷虐待的父母。
同病相怜,让她们的关系,比任何人都要紧密。
“……我疼。”阿莱莎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知道。”克劳迪娅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阿莱莎那冰冷的小手,“我也疼。”
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了“狂热”与“憧憬”的神情。“但是,阿莱莎,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你的身体里,沉睡着足以将这个充满了‘痛苦’与‘罪恶’的世界,彻底净化的、伟大的力量!”
她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拥抱一个凡人无法看见的神圣未来。
“很快,阿莱莎,很快!‘乐园’,就会降临!到时候,就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悲伤!也不会再有,像我父亲和你母亲那样,用‘试炼’来折磨我们的人了!我们会永远,永远地生活在那个,充满了‘幸福’与‘喜悦’的世界里!”
“……可是,”阿莱莎的声音,带着一丝孩童的迷茫,“……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去‘乐园’。”
“这是唯一的路!”克劳迪娅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偏执!“你的‘痛苦’,是神圣的!是伟大的!是‘神’降临所必需的、最重要的‘养料’!是为了,创造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的声音,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被灌输的、疯狂的逻辑。
她,是真诚的。
她,是发自内心地,如此地“坚信”着。
她,也是发自内心地,“爱”着,眼前这个,被她视作“妹妹”与“圣女”的……孤独的女孩。
“所以,再忍耐一下,好吗?阿莱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恳求”与“期盼”的、无比纯真的笑容,“为了我,也为了那个,即将到来的‘乐园’……”
……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希瑟依旧瘫坐在那座早已停止了转动的旋转木马之上。
她为那个黑发的、名叫阿莱莎的小女孩感到悲伤。也为那个金发的、名叫克劳迪娅的小女孩感到悲伤。她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彼此的姐妹。却最终,在那份同样源自于“痛苦”的、疯狂的信仰的引导之下,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互相毁灭的道路。
阿莱莎在被献祭后那生不如死的无尽痛苦中,选择了用尽一切手段,去阻止“神”的降临。
而克劳迪娅,则在被彻底洗脑之后,将这份“执念”,延续了整整十七年,并最终,将屠刀挥向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但是,那是阿莱莎的记忆。
一股更加强大的、充满了“温暖”与“爱意”的、属于她自己的记忆,瞬间,便冲刷了那份,源自“过去”的悲伤。
她想起了那个,总是有些啰嗦,却会在每一个清晨,为她准备好热牛奶与煎蛋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个,在她因为被同学欺负而哭泣时,会笨拙地,用他那长满了胡茬的下巴,来逗她笑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个,在她每一个生日时,都会买一个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爱意的蛋糕,为她唱起那首,永远也不在调上的生日歌的……父亲。
那是哈里·梅森,用他那笨拙,却又伟大无私的爱,为她构筑起来的独一无二的、长达十七年份的……人生。(如果加上雪柔的那几年差不多是二十多年了)
“我不是阿莱莎。”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无比的清晰与坚定。
“我是希瑟。是哈里·梅森的女儿。”
她心中的那份,因为理解了克劳迪娅的过去,而产生的一丝微弱的“动摇”,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斩断!
那份滔天的恨意,再次如同火焰般,熊熊燃起!但这一次,那火焰不再是狂乱无序的。而是,被锻造成了,一柄无比锋利的、闪烁着冰冷寒芒的……复仇之刃!
明白,不等于原谅。
正是克劳迪娅那份早已扭曲到了极致的“爱”与“信仰”,才最终导致了父亲的死亡,导致了这一切无可挽回的悲剧!这份血海深仇,必须用她的血来偿还!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为她守护着一切的男人。凯因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深处,却闪过了一丝可以称之为“赞许”的光芒。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已经完成了她此生最重要的蜕变。
希瑟走上前,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把沾染了她“过去”鲜血的武士刀。她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清澈与坚定,那份因为背负了太多仇恨而产生的沉重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我们走吧,凯因。”
“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