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病房里,白色的墙壁映得光线有些冷硬。方英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掠过病床上插着的输液管,落在半靠在床头的老太太身上,语气放得格外柔和:
“外婆,您这几天感觉怎么样?下次我来,您想要什么,我给您带。”
老太太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带着久病的蜡黄,听到这话,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像是瞬间有了精神。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目光直直地盯着方英,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透着难掩的急切:
“好啊!”她顿了顿,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我也要那种大金链子,越粗越好,越亮越好!你看楼下老太太脖子上戴的那条,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我也要那样的!”
方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垂眸看着老太太枯瘦如柴的手,心里暗自盘算——病房里开销本就大,一条像样的金链子少说两三万,这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胃口倒是一点没减。
“哎哟!我说方英啊!”老太太仿佛看穿了她的迟疑,喘着气,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委屈,“你那蛋糕店我还听你妈说过,现在做甜品多赚钱啊,一天卖出去多少蛋糕面包,一条大金链子才两三万,你该不会舍不得给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太婆买吧?”
方英立刻回过神,连忙俯下身,握着老太太的手,语气诚恳又温顺:“外婆,看您说的,对您我怎么会舍不得。”她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眼神里满是“真切”,“您放心,要送就送最好的,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给您挑条最粗最亮的,让您戴着,比楼下老太太的还气派。”
“真的?”老太太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方英的手,急切地追问,“你可不能骗我,我这身子骨……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呢。”
“您别胡思乱想,医生都说您恢复得好,肯定能长长久久的。”方英连忙安抚,话锋却微微一转,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去,“就是吧……”
“就是什么?快说!急死我了!”老太太见她吞吞吐吐,顿时急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扯着嗓子催促。
方英像是下定了决心,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最近店里确实有点难。您也知道,我妈这阵子天天来医院守着您,店里少了人,只能临时雇人,工资又高,水电房租也得交,周转的资金一下子就紧了。要是……要是我妈能去店里帮我搭把手,省了雇人的钱,我手头松快了,买金链子的事,立马就能办。”
她话音刚落,老太太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连呼吸都平顺了些,连忙点头:“好好好!没问题!让你妈去!那你多久能给我买金链子呀?”
“下个月,您放心。”方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等我这个月交了水电房租,把店里的账理清楚,第二天就去金店给您挑,挑最粗的,保证您满意。”
“好好好!”老太太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急切地摆了摆手,“那你今晚就把你妈领走,明天就让她去你店里干活,别耽误了!”
方英看着她这副急切的模样,迟疑着问:“那您这……身边没人照顾,能行吗?护士虽然常来,但总不如家人在身边方便。”
“不用担心!”老太太拍了拍床头,语气里满是底气,“我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媳,还有一大堆孙子孙女,这么多人呢!还怕找不出一个伺候我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们谁要是敢推三阻四,我就给他们打电话闹,让他们都来病房里丢人!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了,不怕难看!”
方英看着老太太胸有成竹的样子,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这就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晚我就陪我妈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让她去店里,您安心养病,等我给您带金链子来。”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病房的窗户,仿佛已经看到那条金灿灿的链子挂在自己脖子上,连身上的病痛都轻了几分。
方英站在一旁,帮老太太掖了掖被角,嘴角的笑容越发柔和。只是她转身去拿保温桶时,眼底的那点温度,却悄悄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平静的算计。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病房里的承诺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人都缠在了一起。
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凝滞不散,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沉重。方英将折叠好的衣物塞进帆布行李箱,拉链拉动时发出“刺啦”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动作麻利,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站在病床边的母亲俞春花,眉头微微蹙着。
俞春花的视线始终落在病床上的老太太身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她看着母亲枯瘦的脸,看着插在手臂上的输液针,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发紧。方才方英说要带她走时,她几乎是立刻摇了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妈还病着,我不能走……我得在这儿守着她,万一有什么事,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可怎么办?”
“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快收拾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病床上的老太太突然动了动,扯着沙哑的嗓子呵斥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耐。她斜睨着俞春花,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我好得很,有护士看着,还有你几个哥嫂轮流来,用得着你在这儿杵着?净添乱!”
俞春花被母亲的话刺得眼眶一红,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母亲的脾气,更知道方才母亲为了金链子,已经把话说得那么决绝,自己再多说,也只是讨嫌。
老太太见她不说话,又放缓了语气,只是眼神里依旧带着几分催促:“你可得在方英店里好好帮忙,别偷懒。等她赚了钱,才能给我买了金链子,”她顿了顿,像是怕俞春花反悔,又补充道,“你要是不去,耽误了我买金链子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英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从俞春花手里轻轻拿回行李箱,指尖触到母亲冰凉的手时,刻意放柔了语气:“妈,外婆说得对,您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去店里帮我搭把手。等我把店里的事理顺了,有空就陪您来看外婆,好不好?”
俞春花张了张嘴,目光再次落到母亲身上,眼里满是担忧。可看着母亲那副不耐烦的模样,再看看方英手里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方英动作迅速地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将箱子立在墙边,然后转身走到俞春花身边,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胳膊。“外婆,我们走了,您好好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您。”她朝着病床上的老太太扬了扬嘴角,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了明天去店里干活。”
俞春花还想说什么,脚步却被方英轻轻拽了一下。“妈,走吧,别让外婆操心了。”方英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手上的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她硬拽着俞春花的胳膊,慢慢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俞春花的脚步有些踉跄,目光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病床上的母亲,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她嘴里喃喃着:“妈,您好好吃饭,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方英拉着俞春花,一步步走出病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隔绝了病房里的一切,也隔绝了俞春花满是担忧的目光。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俞春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方英握着她胳膊的手依旧温柔,可眼底却掠过一丝平静的笃定——这一次,母亲总算是能安安稳稳地休息了。
刚踏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方英眼底的急切。不等俞春花反应过来,方英猛地伸手,一把从她口袋里抢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动作快得让人心慌。
“方英,你干什么!”俞春花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抢,语气里满是慌乱和不解,“你把我手机还给我!”
“没干什么。”方英头也不抬,目光紧紧盯着手机屏幕,语气平静得有些冷漠。她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外婆”的名字上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按下“加入黑名单”,紧接着,几个舅舅的号码也一个个被她拉黑,连带着他们的微信也一并删除。最后,她干脆点开设置,直接开通了陌生人免打扰模式,连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留。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俞春花看着她一系列熟练又决绝的动作,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声音都开始发颤:“方英,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不能不管你外婆,她还在医院里,万一有什么事,想给我打电话都打不通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啊?”方英终于抬起头,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屑和不耐,甚至带着几分嘲讽,“老太太在病房里是怎么说你的?嫌你碍手碍脚,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你忘了?”
她将手机揣进自己口袋,上前一步,眼神直直地盯着俞春花,语气更重了些:“她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你还一门心思往她跟前凑,图什么?图她骂你?图她不把你当回事?”
俞春花被她说得脸色发白,嘴唇嗫嚅着,眼眶瞬间红了。她垂下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无奈:“她毕竟是……是我母亲啊,我怎么能真的不管她……”
“真服了你!”方英猛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她伸手拽住俞春花的胳膊,用力将她往路边的方向拉,“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店里的事我先安排着,至于医院那边,什么都不用你管,也轮不到你管!”
俞春花的脚步踉跄着,被方英拽着往前走,目光却忍不住回头望向医院大门,眼里满是担忧和愧疚。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湿了她的眼眶,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方英的脾气,更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方英攥着她胳膊的力道很大,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看着俞春花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暗自冷笑——只有断了她所有的念想,才能让她安安心心地在店里干活,也才能让自己的计划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至于那个老太太和几个舅舅,等拿到自己想要的,再做打算也不迟。
路边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急切强硬,一个委屈无奈,在晚风中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