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别墅的琉璃瓦上。杨国梁翻了个身,手臂松松搭在身旁戴安娜的腰上,丝绸睡裙滑到腰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他闭着眼,鼻尖萦绕着香水和沐浴露混合的甜腻气息,刚要坠入深眠,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像抽风似的“嗡嗡”震起来,屏幕亮得刺眼,在昏暗的卧室里投下一片冷光。
“操。”杨国梁低骂一声,眼都没睁,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攥在手里。指腹划开屏幕时,他皱着眉瞥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这时候打电话的,不是催债的就是有急事,可他杨国梁这几年顺风顺水,哪有什么急到半夜来扰人清梦的事?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里裹着没睡醒的沙哑,还有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尾音拖得老长,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听着像是医院的护士,语气倒是挺客气,只是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请问是杨国梁先生吗?”
“嗯,我是。”杨国梁翻了个身,背对着戴安娜,把手机往耳边凑了凑。戴安娜被吵醒了,不满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接着睡。
“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护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您的女儿杨娜小姐,之前因为意外被送进抢救室,现在已经清醒了。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
“杨娜?”杨国梁愣了一下,脑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女儿。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语气敷衍得很:“知道了,我明天来。”
“先生,您不能明天来。”护士的语气急了些,“您的女儿刚清醒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而且她刚才醒了之后一直在找家属,现在需要一个监护人陪护。按照规定,我们也得和家属交代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
杨国梁皱紧了眉,心里有点烦躁。他看了眼身旁睡得正香的戴安娜,又瞥了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怎么想都觉得这时候去医院是遭罪。可护士把“监护人”三个字咬得那么重,他也知道躲不过去——真要是被人传出去,说他连女儿住院都不管,总归是不好听。
“好。”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没等护士再说什么,“啪”地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回床头柜。
戴安娜被他挂电话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尾泛红,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谁啊,大半夜的……”
“没事,医院的。”杨国梁敷衍了一句,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身上只穿了条短裤,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外面的路灯亮着,把花园里的灌木丛照得影影绰绰。他想了想,自己肯定是懒得去医院的,戴安娜更不用说,娇滴滴的,去了也是添乱。那找谁去?
他脑子里过了一圈,突然想起杨婕。
杨婕是他和现任妻子生的女儿,今年刚从国外回来,性子冷,做事却利落,让她去盯着也放心。再说了,都是杨家的女儿,让她去看看杨娜,也合情合理。
想到这儿,杨国梁也不犹豫,趿拉着拖鞋就往卧室门口走。戴安娜在后面问他:“你去哪儿啊?”
“有点事,去趟杨婕房间。”他头也不回地说,伸手拉开了卧室门。
别墅二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杨婕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点微弱的光。杨国梁走到门口,也没敲门,直接就把门推开了——在他眼里,女儿就是女儿,哪有那么多讲究。
“杨婕,还没睡呢?”他靠在门框上,扫了眼房间里的情况。
杨婕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下颌线又冷又硬。她穿着件黑色的真丝睡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听见声音,她头都没抬,手指还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才慢悠悠地应了句:“还没。”
“正好。”杨国梁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细纹堆了起来,“你去趟医院,陪杨娜。”
杨婕敲键盘的手停了,终于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神很淡,像淬了冰的湖水,没什么情绪:“她怎么了?”
“谁知道怎么了,刚才医院打电话来,说她醒了,让去个人陪护。”杨国梁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去看看,盯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我不去。”杨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转回头继续看电脑,
杨国梁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屑,“她妈死了,长姐如母”他顿了顿,语气沉了沉,带上了点不容置疑的命令,“快点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说完,他也不管杨婕愿不愿意,打着哈欠转身就走,脚步拖沓地回了自己卧室,好像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杨婕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文件密密麻麻,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她从小就不喜欢杨娜,偏偏父亲还总在她面前提“你妹妹”,好像她们真是什么亲密无间的姐妹似的。
可父亲都开口了,她也不好真的不去。毕竟她刚回国,还得靠着父亲在公司里立足,这点小事要是都不听话,难免让他心里不舒服。
杨婕关掉电脑,起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件黑色的卫衣和牛仔裤套上。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挽着的头发放下来,黑发散在肩上,遮住了颈后的线条,也冲淡了几分身上的冷意。
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没再犹豫,转身出了房间。
别墅的车库在地下室,杨婕开了辆黑色的保时捷,引擎发动时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车子驶出别墅大门,沿着空旷的马路往市区开。
这个点,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路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像一串流动的光点。杨婕握着方向盘,眼神平视着前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杨娜。她上次见杨娜,还是在父亲的生日宴上,杨娜跟着梁南惠来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裙子,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的样子。那时候她还觉得可笑,现在想想,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车子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市第一医院。杨婕把车停在停车场,拿着手机按护士给的地址找病房。深夜的医院静得可怕,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脚步轻得像猫。
她按着门牌号找到了杨娜的病房,病房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走廊里的光透过门缝照进去一点。杨婕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暗,只有床头柜上的监护仪亮着微弱的绿光,屏幕上的曲线有规律地跳动着。杨娜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脸色苍白得像纸,眼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睡得很沉——应该是又昏迷了。
杨婕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她本来还想着,要是杨娜醒着,该说点什么,现在倒省事了。
她转身想找个地方坐,目光扫过房间角落时,顿了一下。
病房里有张沙发,就在窗户旁边。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薄外套,头埋在膝盖里,看样子是睡着了。
杨婕走近了些,才看清那人的脸——是梁南惠。
梁南惠的头发乱糟糟的,鬓角有几根白头发格外显眼。她好像很累,睡得很沉,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那套,沾着点灰尘,袖口好像还破了个洞。
杨婕站在沙发旁,看着梁南惠熟睡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她想起父亲刚才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再看看梁南惠守在这里的模样,觉得有点讽刺。
她没再动,也没出声,就靠在墙边站着。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偶尔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杨娜的床上,也落在沙发上梁南惠的身上。病房里很静,只有监护仪的“嘀嘀”声,和梁南惠轻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安稳。
杨婕看了眼床上的杨娜,又看了眼沙发上的梁南惠,轻轻叹了口气。她拿出手机,调了静音,然后在离沙发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既然来了,就等吧。等杨娜醒了,或者等梁南惠醒了,再说。
天蒙蒙亮时,走廊里开始有了动静,护士查房的脚步声、推车轱辘碾过地面的轻响,一点点漫进病房。杨婕靠在椅子上,后颈抵着冰凉的椅背,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本就没睡惯这样硬邦邦的椅子,这会儿猛地醒过来,只觉得肩膀像被重物碾过似的,酸得抬不起来,后腰更是僵着疼,稍微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滞涩的钝痛。
她皱着眉揉了揉后腰,目光先扫了眼病床——杨娜还睡着,呼吸浅匀,脸色比夜里看着稍好了些,只是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再转头看沙发,梁南惠还蜷缩在那里,外套滑到了地上,她却没醒,想来是熬了太久,累得狠了。
窗外的天渐渐亮透了,淡金色的光透过玻璃斜斜落在地上,把病房里的冷清冲淡了些。杨婕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她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这会儿空腹的酸胀感一阵阵往上涌,连带着头都有点发沉。
“得去吃点东西。”她低声自语了一句,视线又落回杨娜身上。这丫头昏迷了这么久,醒了肯定也得吃东西,总不能一直空腹。医院食堂应该开了,不如顺便带点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没敢关门,只虚掩着留了条缝,万一里面有动静,也能听见。走廊里已经热闹了些,穿着病号服的人慢慢走着,护士站里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杨婕顺着指示牌往食堂走,脚下的平底鞋踩在瓷砖上,发出轻缓的声响。
食堂里人不算多,早餐的香气飘得老远,白粥的米香、油条的油香混在一起,勾得人更饿了。杨婕买了份豆浆油条,付账时犹豫了下,又多要了一碗小米粥,特意让师傅少放了糖——她记得小时候听家里阿姨提过,梁南惠胃不好,总让杨娜也跟着喝淡口的粥,想来这丫头大概也喝惯了清淡的。
拎着粥和自己的早餐往回走时,晨光已经把走廊照得亮堂堂的。杨婕路过护士站,顺便问了句杨娜的情况,护士说各项指标都稳定,应该快醒了,让她多留意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