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泼洒在操场的红色跑道上,百日誓师大会的红色横幅在微风中舒展,字里行间的紧迫感混着家长们的笑语,在空气中慢慢发酵。学校特意敞开了大门,穿着各式衣服的家长们牵着孩子的手,有的替孩子理了理校服领口,有的把印着加油字样的应援牌往孩子手里塞,三三两两的身影在班级方阵间挪动,像一滴滴墨晕染开,让整个场地都浸满了暖意。
方英坐在三班方阵的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缝。周围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来,前桌的男生正拿着手机跟妈妈拍合照,后排女生的爸爸正从包里往外掏切好的水果,连平时最严肃的班主任,此刻也在跟几位家长笑着点头。她抬头望了望校门口,那里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方英,你爸妈呢?”同桌李欣朵凑过来问,手里举着妈妈刚送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阳光的温度。
方英的目光闪了闪,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桌面上,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他们太忙了。”话音刚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空。她其实早上出门前就跟妈妈提过今天的誓师大会,可妈妈当时正忙着给小妹冲奶粉,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摸出了手机,躲到教学楼的阴影里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碰撞声,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爸,今天是我的百日誓师大会,你能来陪陪我吗?就一会儿……”
“我太忙了。”爸爸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紧接着,方英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麻将牌碰撞的脆响,还有旁人的吆喝声。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挂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不等对方回应就挂断了电话,屏幕上“爸爸”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不甘心似的,她又拨通了妈妈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妈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喂,方英啊,什么事?”
“妈,今天是我的百日誓师大会。”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你……”
“哎呀,方英呀!”妈妈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点敷衍,“现在日头正晒,妈带着你小妹出来太麻烦了,晒中暑了怎么办?你自己在学校好好参加,跟同学玩得高兴点啊。”话音未落,就传来了小妹哭闹的声音,妈妈匆匆说了句“先挂了啊”,电话便被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方英站在阴影里,看着操场上越来越热闹的人群,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模糊。原来在她盼了很久的日子里,自己的重要时刻,在他们眼里,远不如一场麻将、一次哄孩子重要。
她慢慢走回操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周围的欢呼和掌声已经响起,各班的家长代表正在台上发言,那些“全力以赴”“不负韶华”的词,听在方英耳朵里,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她低下头,盯着地面上自己孤单的影子,连班主任带领大家宣誓时,都没怎么出声。
就在这时,身边的椅子被人轻轻拉开,一道影子落了下来。方英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四班校服的男生坐在了旁边,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是舒文相
“你四班的,怎么来我们班?”方英皱了皱眉,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低落。四班的方阵在操场的另一边,离这里隔着好几个班级。
舒文相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疑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她面前,是她喜欢的橘子味。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嘴角弯了弯,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事的,无人在意。”
方英愣了愣,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又看了看那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糖,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一角。主席台那边的誓师声还在继续,而她身边,多了一个愿意坐下来的人。
誓师大会的音乐声刚歇,杨娜正低头给妈妈发消息,问她到了没有,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是折叠椅被拉开的动静。她心里“咯噔”一跳,猛地回过头,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收:“妈!你来了?我还以为你……”
话音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站在椅子旁的根本不是妈妈,而是穿着一身亮黄色连衣裙的杨婕,正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可别乱叫!”杨婕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杨娜的头顶,语气带着点戏谑,“虽然我很想当你妈。”
“怎么是你?”杨娜猛地甩开她的手,刚才的期待全变成了火气,声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最烦杨婕这副样子,总是用这种亲昵又疏离的姿态,像逗弄小猫似的逗弄她。
“为什么不能是我?”杨婕拖过椅子坐下,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灰尘,“毕竟今天是我好妹妹的重要日子,做姐姐的,总得来看看吧?”
“给我老实待着!”杨娜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警告,“要是敢给我惹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她太清楚杨婕的性子了,看着温顺,骨子里却藏着股叛逆,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搅出点乱子。
杨婕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威胁,反而倾过身,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皮肤时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我就算真做了什么事,”她凑近了些,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敢收拾我吗?”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杨娜的软肋。她攥紧了拳头,正要发作,旁边传来同学的声音:“杨娜,她是谁呀?”
“我是她姐姐,杨婕。”杨婕抢先一步抬起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向那个同学时眼神坦荡得很。
那同学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杨娜,一脸疑惑:“杨娜,你不是家里的独生女吗?之前填家庭信息表的时候,你还说……”
杨婕没说话,只是收回手,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杨娜脸上,眼神里带着点玩味的期待,像是在等她怎么圆这个谎。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杨娜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疑惑,还有几分探究。这些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独生女”的假象,从不敢在同学面前提起杨婕——这个只在逢年过节才会被爸妈带回老家、却总被亲戚们私下议论的“姐姐”。
“别人家的事,少管!”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又急又冲,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同学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说完,她甚至不敢去看杨婕的表情,默默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杨娜刚坐下,后颈就像被针扎似的传来杨婕的声音,那调子慢悠悠的,裹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像片羽毛搔在最痒的地方,偏又带着刺:“啧啧,妹妹这也太破坏你的形象了吧!”
阳光正好落在杨婕扬起的嘴角上,她甚至还故意往前倾了倾身,让声音能更清晰地追着杨娜跑。周围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过来,那些眼神里的探究像细小的冰粒,砸在杨娜背上,让她浑身发僵。
她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时,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连呼吸都带着火气。校服领口被她攥得发皱,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翻涌的情绪,只露出紧咬的牙关:“闭嘴!”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颤抖。她死死盯着杨婕,好像要用眼神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洞。可杨婕偏偏不吃这一套,反而从口袋里摸出面小镜子,慢悠悠地对着照了照,语气轻飘飘的:“怎么?说不得?平时在学校装得跟个小公主似的,被人戳破就急眼啦?”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娜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点哀求的意味,眼眶却悄悄红了。她不怕杨婕闹,就怕她在这些同学面前,把那些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全抖出来。
杨婕放下镜子,冲她歪了歪头,笑里藏刀:“不干什么啊,就想看看我这‘独生女’妹妹,在重要日子里是怎么耍脾气的呗。”
誓师大会的第一个环节结束,各班开始组织家长和孩子一起在横幅上签名。周围的同学纷纷起身,拉着父母往主席台前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裹着家长们的笑声,像一团团暖烘烘的云在场地里飘。
方英依旧坐在原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刚才舒文相递来的橘子糖还攥在手心,糖纸被捏出了几道褶皱,甜丝丝的气味从缝隙里钻出来,却压不住心里那点挥之不去的涩。
“方英,走啊,去签名了!”后桌的男生路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在她空着的身旁顿了顿,随口又问了一句,“你爸妈呢?还没来?”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个问题了。方英垂下眼睑,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太忙了。”这次连故作轻松的力气都没有了,喉间像卡着片晒干的橘子皮,又干又涩。她能感觉到男生投来的目光里带着点同情,可那目光比直接的忽视更让她难受。
男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追上了前面的父母。
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被隔远了。方英盯着自己的鞋尖,白球鞋的边缘沾了点草屑,是早上来学校时不小心蹭到的。她想起小时候开家长会,妈妈总会提前把她的鞋子擦得锃亮,还会在口袋里塞颗奶糖,说“别怕,妈妈在呢”。
“喂。”
一只手忽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方英抬头,看见舒文相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了回来,手里拿着两支笔,一支黑色,一支红色。他刚才好像跟着四班的队伍去签名了,额角沁出了层薄汗,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正好,”他晃了晃手里的笔,把红色那支递过来,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清亮些,“咱俩组搭子。”
方英愣住了,看着那支红色水笔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老师说可以和同学一起签,”舒文相指了指主席台前,那里果然有几个没家长陪同的同学正结伴往横幅上写字,“就当……互相给对方加油了。”他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顺手把方英也拉了一把。
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暖,方英被他拽着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点踉跄,心里那片沉甸甸的地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笔,又看了看舒文相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