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攥着衣角站在4班的窗外,目光像被磁石牵引着,在喧闹的教室里来来回回地扫。课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几个同学正围在讲台前说笑,可她的视线总不自觉地往靠窗的位置飘——舒文相总爱在那里靠窗看书,阳光落在他发梢的样子,她记得格外清楚。
“怎么,你在找我?”
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方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舒文相就站在几步开外,校服拉链松松垮垮地拉到一半,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盛着窗外溜进来的光。
“没、没有。”她慌忙移开视线,盯着走廊墙壁上的标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舒文相往前走了两步,身影把她头顶的阳光挡住了大半:“那你站在我班级门口,盯着我的座位看了三分钟?”
“这、这个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方英梗着脖子反驳,指尖却悄悄绞起了校服下摆,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察觉到他出来了。
舒文相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放学了,一起回家吧。”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瞬间漾开圈圈涟漪。方英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愣了两秒才小声应道:“好。”
舒文相没再多说,转身率先朝楼梯口走去。他的步伐不快,校服外套的衣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方英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角,快步跟了上去,两人的影子在走廊的地砖上慢慢拉长,不知不觉间挨在了一起。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电动车铃和说话声搅在一起,闹哄哄的像个小集市。方英背着书包站在人群边缘,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一遍遍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妈妈总爱穿的碎花围裙,爸爸常穿着一身黑,可看了一圈又一圈,眼里的光亮还是一点点暗了下去。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酸,她悄悄叹了口气,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舒文相就站在不远处,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安静地等着她。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喧闹声被抛在身后,夏夜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吹过来,路边的草丛里,蝉鸣不知疲倦地此起彼伏。他们没怎么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在脚下短暂交叠。
“你爸妈为什么不来接你?”舒文相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放慢脚步,等方英跟上来。
方英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轻轻的:“他们太忙了。”说这话时,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这样就能忽略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
舒文相“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突然低低地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看来有爸妈和我这个没爸妈管的,也差不多。”
“没爸妈?”方英愣了一下,侧过头看他。她知道舒文相总是一个人住,却从没细想过原因。
舒文相望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声音淡得像被风吹散的烟:“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爸嫌我妈生不出第二个儿子,在外面找了人;我妈呢,嫌我爸没本事挣钱,跟着别人跑了。”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这些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对她说了出来。
方英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停下脚步,轻声说:“跟我家……其实一模一样。”
舒文相也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怎么会一样?你爸妈不是还没离婚吗?”
“我倒希望他们离。”方英抬起头,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声音却很清晰,“我讨厌他们天天吵架,摔东西,更讨厌我妈在我爸面前,连抬头说话的尊严都没有。”
夏夜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舒文相看着方英泛红的眼眶,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强装镇定的女孩,心里藏着和自己相似的委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又一次悄悄挨在了一起。
晚风卷着蝉鸣掠过耳畔,方英攥紧了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抬起头,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映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我现在下定决心了,我要逃离,带着我妹妹一起。”
舒文相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她。月光下,女孩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怯懦的眼神,此刻却亮得惊人。
“我不能让我妹妹再过一遍我的童年。”方英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我不想她每天放学回家,听到的都是爸妈的吵架声;不想她看到妈妈偷偷哭,看到爸爸摔东西;更不想她像我一样,连在爸妈面前撒个娇都要小心翼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委屈都压了下去,“我要带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让她幸福的成长。”
舒文相没有说话,方英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里尘封的角落。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昏暗的傍晚——小小的自己把妹妹死死护在身后,爸爸通红着眼睛举着木棍砸过来,他死死咬着牙没躲,木棍落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可他死死盯着爸爸,直到对方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那时候妹妹吓得直哭,他转过身,明明胳膊还在发抖,却还是扯出个笑脸,把兜里藏了半天的糖塞给她:“不怕,哥哥在呢。”
晚风吹乱了舒文相的头发,他看着方英倔强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想好了?”
方英用力点头,眼里的光不曾动摇:“想好了。”
舒文相看着她,忽然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往前走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和她并排走着,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
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吹过巷口,两人并肩走过那排熟悉的居民楼时,舒文相忽然停下脚步,朝方英家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这几天路过时,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中药味,混着晚风飘过来,带着点苦涩的草木气息。
“你家有人生病了吗?”他转过头问方英,“这几天老闻到你家里飘出药味,挺浓的。”
方英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挂饰,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低着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嘲:“不是生病,是我妈的中药。”
舒文相愣了一下:“阿姨身体不舒服?”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方英抬起头,眼里带着点茫然和无奈,“我爸妈最近在计划生三胎。我妈喝的是那种……说是能‘调理身体’的中药,他们觉得喝了就能生儿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说一件荒唐又无力的事:“我爸说,这胎要是还生女儿,就再调理身体,为四胎努力。他们好像觉得,只要一直生,总能生出儿子来。”
晚风里的药味似乎更清晰了些,苦涩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方英语气里藏不住的疲惫。舒文相皱了皱眉,看着她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忽然觉得那灯光下藏着的,是比争吵更让人窒息的沉重。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最后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晚风散在了巷子里。
巷口的梧桐叶被晚风摇得沙沙响,方英站在单元楼的台阶下,背着书包朝舒文相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点放学的轻松:“舒文相,再见啦!”
舒文相刚走到她面前,脚步顿了顿,路灯的光落在他发梢,映出点认真的神色:“方英,以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方英挑了挑眉,忽然想起前几天总看到他和隔壁班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一起走,忍不住促狭地眨了眨眼:“怎么,不和你的小女朋友约会了?”
舒文相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耳根悄悄泛红,却故作坦然地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分了。人家说……嫌我看着太‘老’,不像同龄人。”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撇了撇嘴,那模样倒有点委屈。
方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行吧,知道了。”她转身踏上台阶,又回过头朝他挥挥手,“那……明天见?”
舒文相看着她眼里的笑,心里那点被分手的郁闷忽然就散了,嘴角也扬起弧度:“明天见。”
方英转身跑上楼梯,书包带在身后轻轻晃动,楼道里很快传来她轻快的脚步声。舒文相站在原地,看着楼梯口的暖光,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被人“嫌老”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晚风带着草木香吹过来,他转身往家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