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整到七点多，感觉脑袋里搅成糨糊了，也没捋出个一二三来，扔了钢笔就搁那儿顾影自怜。
说好了这一辈子是要快乐生活不操心的，你瞅瞅现在，哪一方面不需要他操心？
嘶，难道老子就是个操心的命？
这都特么重生到八十年代了，有一份正式工作，还有个当老师的对象，结婚之后，家里家外根本就用不着他忙活，本来挺好一件事儿，整成现在这样子，到底是哪个环节出毛病了呢？
韩瑶家的灯泡是十五瓦的，这光线虽然比煤油灯强不少，可也不适合长时间看书写字。
陈建民揉了揉眼睛，打算眯一会儿的时候，才想起来韩老三一直没回来。
“难道上夜班儿？”
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正好韩瑶开门进来了，接上了他的话：“陈叔你还真说对了，我爸今晚上夜班，得早上六点钟之后才能回来呢。”
“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别叫叔了。”
“行，我一定改。陈叔你吃饭了吗？”
陈建民扶住脑门儿，皱起眉头，干脆不跟韩瑶计较这个了，毕竟还有正经事。
“那啥，周家村第一批大批量种植的蘑菇明天一大早，大概会装满二十辆马车往县城送，你明天得跟着去，好好做下准备。”
“明天就能送啦？那太好了。”韩瑶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
相比于在服装店卖货，她其实更喜欢这种大批量推销东西带来的成就感。
陈建民却有点儿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缺钱了，绕着弯探她的底：“小瑶，服装店的买卖咋样？”
被他第一次叫得这么亲密，韩瑶心神一荡，粉嫩的脸上眼瞅着就飘起红云，好在她是个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侧身看着桌子上陈建民画的那张图说道：
“买卖相当好，尤其这一次上的三接头皮鞋，我跟晓红姐商量完，就挂了一个返季甩货的牌子，二十五一双都卖出去七十多双了。”
“衣服卖得也不错，就是吧，旁边隔着四家有个门市房正在收拾，小道消息说也打算开服装店，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有竞争对手，估计以后要难整。”
这种担心有一定道理，但是……“小瑶，你们放心，就算月亮泡子一转圈儿全是服装店了，如果只有一家能挣到钱的，肯定是咱们的服装店。”
陈建民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说话的时候还两眼目视窗外，炯炯有神，就差挥舞着拳头喊口号了。
韩瑶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七八岁的时候看到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演样板戏，其中就有他这种架势，就笑着说：“陈叔，你就这么有把握？”
“必须有啊，为了你们的幸福生活，没有也得有！”
这话就更像口号了，但韩瑶却听出这话背后的含义，脸更红了，躲闪着目光往外屋跑去：“我去给你烧点儿洗脚水。”
陈建民有点儿傻眼，他也没说啥呀？这小姑娘脸红个啥劲儿呢？
算了，先不研究这个，还是琢磨正经事要紧。
他开始低头写写画画，直到把第一张纸画得一点儿空白处都没了，韩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陈叔，你赶紧洗脚吧，这屋晚上没咋烧火，水凉得快。”
确实，这屋的温度真不行，看来是考虑到韩老三上夜班，为了节省点煤，真就没咋烧。
这让陈建民再一次确定韩瑶缺钱，正想着用啥方式让她增加收入的时候，韩瑶把洗脚盆端到他面前，蹲下来不由分说就去脱他的鞋。
陈建民连忙拦她：“别，我自己来，这个可不能让你伸手。”
韩瑶轻笑一声，把他拦在鞋面上的手挪开，很是利索地把鞋袜都给脱了，把他的脚按进水里之后，呆愣片刻，盯着水里哑着嗓子说道：
“建民哥，你说我要是没遇到你，现在该是啥样的呢？”
“大妹子，这世道上谁离开谁都能活得好好的，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当初也就是看中了你推销蘑菇的能力，感觉你要是走旁的道儿就有点儿可惜了。”
陈建民这话是大实话，他当初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而且，他还真不算啥好人……谁家好人像他这样式儿的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
韩瑶的手已经伸进盆里，不顾陈建民的反对帮他洗起脚来，一边还说道：“建民哥，不管你当初是咋想的，但是那天如果不是你出手帮忙，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当冯二宝的女人，还得是上不得台面儿的那种女人。”
“不至于，不至于，你家的亲戚们也不会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陈建民安慰她的话也是张口就来，但是……这长时间来往，真就没听韩瑶提到过她家的亲戚。
“我家的亲戚？”韩瑶抬起头。
陈建民惊讶地发现她眼中有泪花。
“建民哥，我二娘昨天来了，你猜她想干啥？”韩瑶露出跟她这年纪很不匹配的老成样子，“她话里话外的想跟我们家来往，我啥也没说，客客气气地把她请走了。”
“我在公社这边，光是亲叔叔大爷和姑姑就有六个，他们过得都挺好，但是没有一家跟我们有来往，过年都不走动。这还不是我爸赌博之后才有的事，而是从我懂事开始就这样。”
“建民哥你知道是啥原因吗？”
“估计你可能猜不着，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家穷。”
说到这里，韩瑶拿起旁边的一条毛巾仔细地替陈建民擦了脚，把水端出去倒了，拉开西屋的门探进来半个身子：“建民哥，你先上我那屋待一会儿，等我把炕烧热了你再过来。”
这个提议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陈建民想借着刚才的话头多了解一些韩瑶的情况。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会有这想法。
趿拉着自己的鞋去了东屋韩瑶的小卧室，嘿，你别说，这间小屋子可是相当暖和，估计光膀子都不会冷到哪儿去。
韩瑶在外屋地忙了一阵子，把西屋的灯关了，又插上了外屋门，又端着另一盆水进了东屋，顺手把东屋的门也插上了划棍。
陈建民心里想着事，倒是没太注意她这些小动作，见她进来了，就问：“除了你二大爷家，其他几家呢？就没来找过你？”
“他们？当然有找我的，我大姑昨天就去服装店找我了，说她家小子想买双三接头皮鞋，钱不够，还差二十四块五，问我能不能把这二十四块五给优惠掉。”
“建民哥，你听说过这种优惠吗？想用五毛钱买我一双皮鞋，还不想搭人情，我看起来像是脑袋挺大的人吗？她咋好意思开口的呢？”
韩瑶说着话已经脱掉鞋把脚伸进热水中，在白底蓝花的搪瓷盆里像两段鲜藕，粉嫩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