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行宫内,炭火依旧燃着,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暖意,更有一股凝重而锐利的谋划气息。
张绣归曹,孙策据江夏,刘备入荆南——这三股骤然改变南方格局的力量,如同三块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已扩散至天下每一个角落。
彭城朝廷,这个名义上的天下中心,必须对此做出最精准的应对。
郭嘉披着那件熟悉的厚裘,立于巨大的舆图前,他的目光不再是简单地扫视,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丈量着每一寸山川河流,权衡着每一个势力的此消彼长。
蔡琰坐于主位,神情沉静,徐庶、刘晔分坐两侧,皆屏息凝神。
“文和先生这一手,看似成全了曹操,实则是将一根毒刺埋在了曹操身边,也堵住了我军南下宛洛的一条捷径。”
郭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指点在宛城的位置,
“张绣新附,其心未稳,西凉铁骑与曹军本部磨合需时。
曹操得宛城,看似打通了南下荆州的门户,实则背上了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包袱。
短期内,他无力北顾,但其整合完毕之后,威胁更胜往昔。”
“然也。”
徐庶接口,“曹操眼下首要之务,必是消化南阳,整饬内政,恢复元气。
我军新得兖州东部,亦需时间稳固。
北线袁绍被鲜于辅将军拖在幽州,暂无暇南顾。
此乃难得的战略间隙。”
刘晔补充道:
“关键在于南方!
孙策据江夏,锋芒毕露;
刘备入荆南,潜龙入海。
荆州刘表,惊弓之鸟,其态度的转向,将决定南方大势。”
蔡琰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奉孝,朝廷当如何落子,方能将这乱局导向于我有利?”
郭嘉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那种惯有的、洞悉一切后的从容微笑:
“依旧是那几个字——‘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此番需更精妙,更层层递进。”
他踱步至地图前,条分缕析:
“第一步,明正典刑,擢升刘备。”
“刘备既已南下,朝廷当顺水推舟,将其‘荆州南部都尉’之名坐实。
立刻下诏,正式表刘备为‘镇南将军’,假节,总督荆南四郡军事,并允其开府之权。
同时,密令使者,携带部分军械、粮草,以及精通政务的干吏数名,随诏书一同秘密送往刘备处。”
徐庶眼中精光一闪:
“祭酒此计大善!此举一则可进一步笼络刘备,使其感恩朝廷,至少在名义上成为朝廷在荆南的代言人;
二则,可极大加剧刘表的猜忌与恐慌。
刘备得此名器,在荆南行事便名正言顺,刘表若想压制,便是对抗朝廷旨意。
这等于在刘表后院点起一把火,让他首尾难顾,更加依赖朝廷的‘调解’。”
“第二步,褒奖与威慑并施,稳住孙策。”
“对孙策,朝廷的‘讨逆将军’封号已下,承认其占据江夏。
接下来,可再发一诏,嘉奖其‘克复江夏,扬朝廷声威’,并关切询问其军中可有困难,朝廷可酌情‘赏赐’部分江东稀缺的物资,如北地良马、精铁等。
但诏书中需明确提及,‘荆州乃朝廷疆域,望将军谨守江夏,勿要擅启边衅,惊扰黎庶’。
这是给他甜头,也是划下红线。
同时,令江东细作密切关注其动向,尤其是水军调动,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第三步,施恩与离间,搅动荆州。”
“对刘表,朝廷的申饬诏书已使其压力倍增。
此刻,当再派一得力使者,持天子节杖,前往襄阳。
此行者,需善于辞令,精通权变。
其使命有三:
一,代表朝廷‘慰问’刘表,安抚其受惊之心,重申朝廷支持;
二,当面‘协调’孙刘矛盾,提出诸如‘以江水为界,各自罢兵’等看似公允实则偏袒刘表的方案,拖延时间;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暗中接触荆州内部对刘表不满、或心向朝廷的士族、将领,如伊籍、霍峻,乃至……蔡瑁、蒯越。”
“蔡瑁、蒯越?”
刘晔微微皱眉,“此二人乃刘表姻亲、心腹,恐难策反。”
郭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未必需要其立刻反正。
只需让他们明白,朝廷势大,未来可期。
在刘表与朝廷之间,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足矣。
人心微妙,尤其是这些盘算家族利益的士族首领,只要种子埋下,时机一到,自会发芽。”
“第四步,北固南望,暗蓄实力。”
“北线,传令鲜于辅,袭扰策略不变,但要更加灵活,避免与颜良部决战,以保存实力为主。
同时,令国渊、枣祗,加紧兖州、青州屯田,推广新式农具,广积粮草。
令赵云、张辽、徐晃等将,严格操练新军,整备器械,尤其是水军!
未来之争,大江之上,必有我一席之地!”
他一番谋划,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南方的孙、刘、刘三方都笼罩其中,既有明面上的扶持与约束,也有暗地里的分化与制衡。
“奉孝之策,环环相扣,可谓老谋深算。”
徐庶叹服,“然,有一处隐患。若刘备在荆南坐大,孙策与刘表达成短暂和平,转而合力对付刘备,如之奈何?或者,刘备与孙策暗中勾结……”
郭嘉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积雪,缓缓道:
“玄德公乃人杰,必不甘久居人下。
孙伯符锐气正盛,亦非肯轻易罢手之人。
刘景升守成之辈,内外交困。
此三人,矛盾根深蒂固,绝非朝廷几道诏令、些许权谋所能彻底调和。
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和睦,而是让他们的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且……始终围绕着朝廷这面旗帜。”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蔡琰身上:
“归根结底,实力才是根本。
唯有我朝廷自身愈发强盛,兵精粮足,政通人和,这‘挟天子’的大义,才能真正转化为令诸侯莫敢不从的权威。”
蔡琰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便依奉孝之策。
元直,草拟诏书,务求措辞精准。
子扬,遴选赴荆州使者,需机敏果决之人。
北边与内政之事,亦需即刻安排下去。”
殿内的决策迅速转化为行动的动力。
一道道命令传出,整个彭城朝廷如同精密的仪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然而,就在南方的棋局按照郭嘉的谋划一步步展开时,来自北方的一份最新情报,却带来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密报显示,袁绍似乎对幽州战事的拖延失去了耐心,正在邺城秘密召集将领,其动向不明。
同时,辽东的公孙瓒残部,在经历了最初的溃败后,竟有重新集结的迹象。
北方的阴云,并未因鲜于辅的成功骚扰而完全散去,反而可能正在酝酿着新的、更大的风暴。
郭嘉接到这份情报时,刚刚服下张仲景调配的药汤。
他凝视着地图上邺城和辽东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袁本初……你到底是想全力解决幽州,还是忍不住要南下了?”
他低声自语,手中的药碗散发着苦涩的气味,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
南方的迷雾尚未完全拨开,北方的寒意已再次悄然迫近。
这盘天下大棋,每一步都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