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的盛夏,就在蔡琰于陈留颁布招贤令,潜心内政之时,远在关中的长安,传来了改变天下格局的具体消息。
四月廿三日,司徒王允设下连环计,成功策反吕布,于未央宫北掖门外,诛杀国贼董卓!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越过崤函险隘,迅速传遍天下。
闻此讯,四海为之震动,继而便是形式各异的反应。
在陈留,蔡琰接到确切密报时,正在批阅关于新设屯田区的规划。
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绢帛上,缓缓晕开。
她抬起头,望向西方,目光复杂难明。
董卓死了。
这个在她前世记忆里,跋扈嚣张,焚毁洛阳,迫使她父子颠沛流离的权奸,终于伏诛。
按说,她该感到快意。
然而,心中涌起的,却更多是一种沉重的预感。
她清楚地知道,董卓之死,并非乱世的终结,而是一场更大混乱的开幕。
王允刚而犯众,吕布勇而无谋,西凉军残部犹在……长安,即将沦为新的修罗场。
“令女,”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此消息,告知元直、长文诸位先生。另,加派往长安方向的哨探,我要知道李傕、郭汜等人的动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夏侯令女也知此事重大,立刻领命而去。
她注意到,主公的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沉的忧虑。
与此同时,兖州昌邑。
曹操接到消息,正在与麾下荀彧、程昱、戏志才等心腹商议如何彻底肃清境内小股黄巾余孽。
闻报,他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果真如此,国贼伏诛,天下幸甚!王司徒真社稷之臣也!”
然而,笑过之后,他的眼神迅速恢复了冷静与锐利。
他看向荀彧:“文若,董卓既死,关中局势,你如何看?”
荀彧沉吟道:“明公,董卓暴虐,其死固然大快人心。然王司徒虽忠贞,恐乏容人之量。西凉诸将,如李傕、郭汜辈,皆拥兵在外,若王允不能妥善安抚,必生祸乱。关中,恐难立即安宁。”
戏志才也道:“正是。且朝廷权柄落于王允、吕布之手,其是否会承认明公兖州牧之位,尚未可知。我等当加速整合兖州,积蓄实力,以观其变。”
曹操深以为然,手指敲击着案几:
“不错。关中之事,我等鞭长莫及。当务之急,是彻底掌控兖州。”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图上的陈留郡,“还有,西边那位‘陈留尹’……听闻她近来广发招贤令,动静不小啊。”
语气平淡,却让在座几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凝重的意味。
北方,冀州邺城。
袁绍的反应则更为微妙。
他既为董卓之死感到欣喜,毕竟董卓曾废立皇帝,诛杀袁氏,是他袁氏之大敌。
但同时,他又对王允、吕布轻易摘取这“诛董”的硕果,感到些许嫉妒与不满。
他认为,若由自己这位关东联军盟主来完成此事,才是名正言顺。
谋士沮授看出他的心思,进言道:
“主公,董卓已死,朝廷空虚。此乃天赐良机,主公当上表朝廷,陈说利害,或可遣一上将,引兵西向,以‘护卫天子’为名,则大义名分,尽在掌握。”
袁绍怦然心动,但审配、郭图等人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冀州新定,北有公孙瓒虎视眈眈,不宜劳师远征。
袁绍素来犹豫,此事便暂且搁置,但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种子,已然埋下。
南面,扬州寿春。
袁术的反应最为直接和狂妄。
他得知董卓死讯,抚掌大笑:
“董卓匹夫,死得好!汉室气数已尽,代汉者,当涂高也!”(“涂高”是当时谶语,袁术认为应在自己身上)。
他更加坚定了称帝的野心,开始加紧联络各地军阀,扩张势力,对近在咫尺的徐州陶谦,压迫日甚。
而在长安城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王允在诛杀董卓后,以功臣自居,独揽朝政。
他虽有心重振朝纲,但性格刚愎,缺乏政治手腕。
对于如何处置庞大的西凉军余部,他内部产生了严重分歧。
吕布建议尽数诛杀西凉将领,以绝后患。
而王允起初也想如此,但又顾虑激起兵变,一时犹豫不决。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下诏赦免董卓部下,但唯独不赦免几个主要的统兵将领,如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人。
此诏一下,西凉军中顿时人心惶惶。
李傕、郭汜等人本已打算解散部队,逃亡回乡。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此人便是贾诩,贾文和。
他时任讨虏校尉,在西凉军中素有威望。
面对惶惶不可终日的李傕等人,贾诩冷静地分析道:
“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后也。”
一言点醒梦中人!
李傕、郭汜等人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采纳贾诩之策。
他们打起为董卓复仇的旗号,沿途收拢西凉溃兵,又联合张济、樊稠等部,聚众十余万,浩浩荡荡,杀向长安!
烽烟再起,直指帝都!
当李傕、郭汜反叛,大军逼近长安的消息传到陈留时,蔡琰正在接见那位精于农事的枣祗。
听闻此讯,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碾了过来。
她知道,王允和吕布的末日到了。
长安将陷入比董卓时期更黑暗的混乱,李傕、郭汜这些武夫,毫无政治远见,只会带来无尽的杀戮与破坏。
汉室最后一点威严,将在这场动乱中彻底崩塌。
而前世她那位身在长安,因董卓赏识而得以生存的父亲蔡邕……她的心猛地揪紧。记忆中,父亲正是因为董卓之死,被王允迁怒下狱处死。
“父亲……”她低声呢喃,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这一世虽然不会在重演,可心却依然钻心的痛。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不仅要在这乱世自保,更要拥有足以影响远方,保护至亲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文恭先生,”她转向有些不安的枣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屯田之策,关乎根本,便全权委托于你了。需要什么,尽管向陈长史提。”
打发了枣祗,她立刻召见徐庶、陈群。
“长安剧变,李傕、郭汜必破长安。天下将彻底失序。”
蔡琰语气沉重,“我军整合速度,必须加快!同时,严密监视曹操动向。长安失序,他必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张。我陈留,首当其冲!”
徐庶等人也知形势严峻,凛然称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安的惊变,如同投入平静(相对)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其掀起的涟漪,必将波及整个天下。
蔡琰这只栖于陈留的凤,必须在这新一轮的狂风暴雨到来之前,将巢穴筑得更坚固,将翅膀锤炼得更强硬。
而她与曹操之间,那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和平的窗户纸,也即将被这来自关中的飓风,彻底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