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间,车床的轰鸣被金属摩擦声取代。
林仲秋猛地睁开眼,鼻尖撞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铁锈的腥气钻进喉咙。
“编号73,发什么呆!” 一只军靴踹在栅栏上,震得她牙齿发酸。
穿迷彩服的男人叼着烟,胸牌上写着“总教官 赵”,袖口沾着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三分钟后操场集合,迟到一秒,加训一百个前倒!”
她低头打量自己——洗得发白的灰色作训服,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手腕细得能被铁栅栏的缝隙卡住。
这具身体的原主显然长期营养不良,胸腔里像揣着只破风箱,每口气都带着疼。
记忆碎片涌来:16岁的少年林墨,因打游戏被父母认为“网瘾成性”,凌晨三点被三个穿黑衣服的人从床上拖走,塞进面包车。
父母隔着车窗说“为你好”,递进来的行李箱里只有几本《弟子规》。
“73!聋了?” 赵教官的警棍敲在栅栏上,火星溅到她手背上。
林仲秋没躲。
她看着对方磨得发亮的警棍,突然想起在腾冲拆日军手榴弹的日子。
这玩意儿的威力,比手榴弹差远了。
“知道了。” 她开口,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沙哑,却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
赵教官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这新来的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嗤”了声,吐掉烟蒂用军靴碾灭:“有种。等会儿加训让你知道,嘴硬的下场。”
栅栏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汗臭的混合味,墙上贴着鲜红的标语:“戒除网瘾,重塑人生”。
底下用小字写着“学费:每月8800元,包教包会”。
林仲秋的目光扫过标语,指尖在栅栏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和她当年在南京发报时的摩斯电码一样,意思是“开始分析环境”。
隔壁栅栏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一个戴眼镜的少年蜷缩在角落,校服领口被扯烂,露出锁骨处的淤青。
他看到林仲秋看他,立刻低下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他是……” 林仲秋刚开口,少年突然惊恐地摇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神瞟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的红点一闪一闪,像只窥视的眼睛。
林仲秋扯了扯嘴角。看来这地方的“规矩”,比野人山的瘴气还毒。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她在滇缅公路扛零件的状态差远了。
但没关系,她最擅长的,就是用废铁造出能杀人的家伙。
操场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响起。林仲秋跟着人流走出牢房——哦不,他们管这叫“学员宿舍”。
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看到数百个穿着同样灰色作训服的少年少女站成方阵,每个人都低着头,像被剪去翅膀的鸟。
主席台上,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正在讲话,麦克风发出刺耳的杂音:“……我们‘雄鹰励志军校’,是拯救迷途羔羊的灯塔!你们的父母把你们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三个月后,我要让你们变成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台下响起机械的掌声,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提线木偶。
林仲秋的目光落在主席台下的牌子上:“2014年7月 郑州”。
她想起系统给的资料——2014年的郑州强搏学校,19岁的玲玲死于反复前倒。
赵教官的警棍突然戳在她后腰:“鼓掌!没长手?”
林仲秋慢慢抬起手,拍了两下。
掌心的刺痛让她清醒——这里没有机床,没有青霉素,只有更隐蔽的屠刀。
但没关系。
她摸了摸藏在袖口的东西——那是刚才从铁栅栏上扣下来的一根细铁丝,被她弯成了小小的扳手形状。
拆机床能让工厂运转,拆这鬼地方,能让这些孩子活着回家。
主席台上的男人还在唾沫横飞地讲“感恩教育”。林仲秋看着他锃亮的皮鞋,突然笑了。
她想起在南京,那个日军军官也是这样站在阳台上演讲,说要“建立大东亚共荣”。
后来,他被自己用机床零件改的土炸弹炸成了碎片。
这世上的垃圾,无论穿军装还是西装,拆起来,都一样。
哨声再次响起,方阵开始移动。
林仲秋随着人流走向跑道,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塑胶地上,像踩在野人山的腐叶堆里。
她知道,新的拆解工作,开始了。
而这次要拆的,是比日军炮楼更顽固的东西——人心的牢笼。
“前倒!” 赵教官的吼声震得耳膜疼。
林仲秋看着前面的少年“啪”地砸在跑道上,脸着地时发出闷响,扬起的灰尘里混着鼻血。
这是今天第五次“加训”,因为那孩子早餐时多喝了半碗粥。
她排在队伍里,灰色作训服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锁骨上,像块湿抹布。
原主的身体太弱,刚才五十个俯卧撑就让眼前发黑,但她硬是撑着没倒下——在滇缅公路,她见过伤员拖着断腿走十公里,这点疼算什么。
“编号73,到你了!” 赵教官的警棍指向她,嘴角挂着恶意的笑,“刚才看别人倒挺认真,自己来试试?”
周围的少年都低着头,没人敢看。
只有隔壁栅栏那个戴眼镜的少年,偷偷抬了下眼,镜片后面全是恐惧。
他编号74,叫陈默,听说是因为在作文里骂了班主任,被父母送来“矫正思想”。
林仲秋活动了下手腕,那根弯成扳手状的铁丝硌在掌心。
她走到队伍前,按照标准动作蹲下,双手撑地。
“慢了!” 赵教官一脚踹在她膝盖弯,“给我快点!”
剧痛袭来,她差点真的趴下去。
但指尖的铁丝突然刺了掌心一下,像在提醒她——在松山,她曾被炮弹碎片划伤膝盖,照样扛着炸药包往前冲。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倒去。
预想中的脸着地没有发生。
她用手臂巧妙地缓冲,肩膀先落地,顺势滚了半圈,站起来时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这是她在野人山练的卸力技巧,为了在炸翻的卡车旁快速躲避日军的扫射。
赵教官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他妈耍花样?”
“报告教官,标准动作。” 林仲秋直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手册第17页写的,前倒可借助翻滚卸力,避免面部损伤。”
她在昨晚被锁进牢房时,用铁丝撬开了隔壁废弃的储物柜,找到本《学员手册》。这种狗屁规矩,她比谁都懂怎么利用。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没人敢质疑教官,更没人记得手册上写了什么。
赵教官的脸涨成猪肝色,警棍握得咯吱响:“我看你是欠收拾!再加训五十个!”
“报告教官,” 林仲秋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根据《雄鹰励志军校学员管理条例》第3条,单次加训不得超过三十个,否则视为体罚。您刚才已经让编号28加训了四十个,现在又要超额,是否需要我去教务处核实?”
她故意把“教务处”三个字咬得很重。这地方的摄像头肯定连着办公室,她赌有人在看。
赵教官果然噎住了,眼神瞟向摄像头的方向,骂了句“小兔崽子”,悻悻地收回警棍:“归队!”
林仲秋归队时,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变了。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希望。
陈默的肩膀微微动了下,似乎想转头看她,又硬生生忍住。
午休时,所有人蹲在地上吃所谓的“营养餐”——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一个发霉的馒头。
赵教官和几个助教坐在树荫下,啃着红烧肉,油汁滴在迷彩裤上,懒得擦。
“73,过来。” 赵教官朝她勾手,手里把玩着那根沾着污渍的警棍。
林仲秋慢慢走过去,掌心的铁丝已经被体温焐热。
她在赌,这蠢货要单独收拾她。
“你很懂规矩?” 赵教官突然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拽到监控死角,唾沫喷在她脸上,“知道上一个跟我讲规矩的人怎么样了吗?”
他指了指操场角落的杂草堆:“埋在那儿了,家长问就说‘不听话跑了’。”
林仲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愤怒——比看到日军活埋平民时更甚。
那些至少是敌人,而这些人,披着“教育”的皮,干着比侵略者更脏的勾当。
“怎么不说话?” 赵教官狞笑着想拧她的胳膊。
就在他手指碰到林仲秋关节的瞬间,她猛地侧身,左手精准地扣住他的腕骨,右手的铁丝狠狠扎进他手背的穴位——这是她在第四个世界学的点穴术,对付这种没练过的蠢货,足够了。
赵教官惨叫一声,警棍掉在地上。
他没想到这瘦得像豆芽菜的少年有这么大劲,更没想到会被一根破铁丝伤着。
“你他妈敢袭警……袭教!” 他疼得脸都扭曲了。
“我只是在自卫。” 林仲秋松开手,捡起地上的警棍,掂量了一下,“这玩意儿挺沉,打在人身上,应该很疼吧?”
她的眼神很冷,像在滇缅公路看日军尸体的眼神。
赵教官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竟说不出话来。
“刚才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林仲秋把警棍塞回他手里,声音轻得像耳语,“埋人的地方,我也记下了。”
她转身走回队伍,留下赵教官在原地发抖。
蹲在地上啃馒头时,陈默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块东西。是半块没发霉的饼干,用油纸包着。
“我……我藏的。” 少年的声音比蚊子还小,眼睛盯着地面,“谢……谢谢你。”
林仲秋捏着饼干,粗糙的纸壳磨着掌心。
这半块饼干的热量,或许比不过野人山的一块压缩饼干,却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把饼干掰成两半,塞回陈默手里一半:“分着吃。”
陈默愣住了,抬头看她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了擦。
远处的哨声再次响起,下午的“感恩课”开始了。
林仲秋跟着人群走向那栋挂着“孝亲楼”牌子的平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第一步,搞清楚监控的盲区和换班时间。
第二步,策反那个看起来良心未泯的年轻助教(他刚才看赵教官打人时,皱了皱眉)。
第三步,从陈默嘴里套出更多关于这地方的黑料,尤其是那个“埋人的角落”。
她摸了摸掌心的铁丝,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
没关系,等找到合适的材料,她能做出比这厉害十倍的东西——比如,能撬开铁栅栏的简易扳手,能干扰监控信号的电磁装置。
在南京,她能用机床零件造炸弹;在这里,她能用一根铁丝,拆了这人间地狱。
孝亲楼里,扩音器正播放着催人泪下的音乐,屏幕上放着家长痛哭流涕的视频:“我的孩子以前多乖啊,都是游戏害了他……”
林仲秋看着屏幕上那些“痛心疾首”的脸,突然想起滇缅公路上那个把儿子零件当垃圾扔的军需官。
有些人,披着父母的皮,干的却是刽子手的勾当。
她的指尖在裤缝里轻轻敲着摩斯电码,翻译过来是:“目标锁定,开始拆解”。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孝亲楼”三个鎏金大字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但林仲秋知道,再亮的伪装,也掩盖不住底下的脓疮。
而她,就是来剜掉这脓疮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