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林仲秋在回廊上撞见了一个人——身材微胖,穿着锦袍,脸上堆着油腻的笑,正被几个官员簇拥着往外走。
她听见有人喊他“伍老爷”,心里立刻有了数——伍秉鉴,十三行的总商,也是全广州最大的鸦片中间商之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伍秉鉴的笑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林仲秋低下头,快步走过,后背却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这个世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林则徐的禁烟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浑水,激起的不只是涟漪,还有底下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而她这株刚冒头的小草,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暗流,碾得粉碎。
回到玄妙观时,天已经黑了。
林仲秋坐在门槛上,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想起第六世界的实验室——那里有恒温培养箱和基因测序仪,而这里,只有草药、信念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既来之,则战之。”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不管是手术刀还是草药,是基因密码还是世道人心,她林仲秋,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林则徐的禁烟令在广州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洋商们抱团抵抗,官府里的反对派明里暗里使绊子,普通百姓却拍手称快,三元里一带的村民甚至自发组织起来,帮着官兵搜查私藏的烟土。
林仲秋每天往返于玄妙观和总督府之间,一边给士兵治伤,一边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
她发现伤兵营里的士兵越来越多,有的是跟烟贩冲突时受的伤,有的却是“不小心”摔断了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去执行禁烟任务。
“这些孬种!”陈帮带气得把酒杯往桌上一砸,酒洒了一身,“前天去搜查十三行后面的仓库,刚到门口就有人报信,等冲进去,烟土早没影了!”
林仲秋正在给一个士兵换药,闻言手顿了顿:“仓库周围有守卫吗?”
“何止有守卫,”陈帮带冷哼,“还有巡逻的衙役!我看就是他们通风报信的!”
“报信未必需要人跑。”林仲秋慢悠悠地说,“说不定是放个风筝,或者在墙上画个记号。”她想起武侠世界里的暗号系统,“比如,仓库门口那棵老榕树上,若是有片红布,就说明有动静。”
陈帮带眼睛一亮:“你这话提醒我了!上次去的时候,那树上确实挂着个红绸子,我还以为是哪家姑娘扔的!”
林仲秋没接话,心里却在盘算。
她这几天故意在十三行附近转悠,发现伍秉鉴的商馆后门,总在傍晚时分挂出一盏红灯笼,有时亮一个时辰,有时只亮一刻钟。这说不定就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暗号。
当天晚上,林仲秋借着外出采草药的名义,悄悄摸到了十三行后面的仓库区。
这里是鸦片贩子的聚集地,白天看着冷清,夜里却总有黑影鬼鬼祟祟地出没。
她躲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果然看到那棵老榕树上挂着片红布。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队清兵打着灯笼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白天在总督府见过的那个藩台的侄子。
他们在仓库门口转了一圈,对着红布的方向看了看,就转身离开了,连门都没敲一下。
“果然是内鬼。”林仲秋心里冷笑,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仓库里传来说话声,是洋文夹杂着中文。
“……伍说,林则徐已经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必须尽快把这批货转移走。”一个生硬的中文声音说。
“转移到哪里?黄埔港的船都被清军监视了。”另一个英文声音问。
“从内河走,绕到虎门外面,那里有我们的船接应。”
林仲秋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几步,透过仓库的缝隙往里看——里面堆着小山似的木箱,上面印着“药材”的字样,却散发着熟悉的鸦片味。
几个高鼻梁的洋人正和几个穿长衫的中国人清点数量,其中一个,正是伍秉鉴的管家。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林仲秋猛地转身,只见个黑影举着棍子朝她打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棍子打在木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抓小偷!”黑影喊了一声,声音正是那个藩台的侄子。
林仲秋心知不妙,转身就跑。
她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就摸熟了,专挑窄巷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呼喊声。她猛地想起原主记忆里,附近有个废弃的排水渠,能通到珠江边。
她钻进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渠,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冻得她一哆嗦。
身后的呼喊声渐渐远了,她才靠在石壁上喘口气,心里却一阵后怕——刚才要是慢一步,就被抓住了。
第二天一早,林仲秋把昨晚的发现告诉了陈帮带时,他正蹲在伤兵营的角落里擦刀。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映出他紧绷的脸。
“你确定看清楚了?”陈帮带猛地站起来,刀柄被攥得咯吱响,“藩台的侄子敢通敌?”
“红布为号,灯笼为记,错不了。”林仲秋递过一张草图,上面画着十三行仓库的布局和暗号规律,“昨夜他们在清点烟土,打算从内河运到虎门外接应的洋船。”
陈帮带盯着草图看了半晌,突然一拳砸在柱子上:“狗娘养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干着通敌的勾当!”他转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禀报林大人!”
“等等。”林仲秋拉住他,“你有证据吗?空口白牙,藩台只会反咬一口。”
陈帮带愣住了:“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把烟土运走!”
“得让证据自己说话。”林仲秋压低声音,“今晚他们要运货,咱们提前在河道两岸埋伏,抓个人赃并获。”
陈帮带眼睛一亮:“好主意!我这就去调兵,就说是林大人的密令!”
当天夜里,珠江支流的两岸埋伏着两百多名清兵。
林仲秋跟着陈帮带躲在芦苇丛里,手里攥着一把从道观带出来的铜钱——这是她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
水面上雾气弥漫,隐约能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
“来了。”陈帮带低声说。
三艘乌篷船从上游驶来,船头挂着盏昏暗的油灯,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装了沉重的货物。
快到虎门关卡时,岸上突然亮起三盏灯笼,船立刻停了下来。
“动手!”陈帮带大喊一声,清兵们从芦苇丛里冲出来,举着火把包围了船队。
船上的人慌了神,有的跳水想逃,有的举起刀反抗。
混乱中,林仲秋看到伍秉鉴的管家正指挥人把烟土往水里扔,她立刻捡起块石头,运起第五世界学的巧劲,精准地砸中管家的手腕。
“哎哟!”管家惨叫一声,手里的烟土箱掉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战斗没持续多久,三十多个烟贩被活捉,三船烟土全部被缴获。
陈帮带在船头搜出一封信,是藩台写给洋商的,承诺“保货物平安过境,酬劳照旧”。
“铁证如山!”陈帮带把信揣进怀里,笑得牙都快掉了,“玄清,你立大功了!”
林仲秋没笑,她看着那些被扔进水里的烟土,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这些东西,不知毁了多少家庭,害了多少百姓。
第二天,林则徐在总督府升堂,当着广州官员的面宣读了藩台的信。
藩台脸色惨白,瘫倒在地上。伍秉鉴的商馆被查封,十三行的鸦片贸易网络被撕开了个大口子。
“玄清小道长,”林则徐单独召见了她,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烟土清单,“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老夫打算在虎门海滩,当众销毁所有烟土,你觉得如何?”
林仲秋看着眼前的老人,鬓角已经斑白,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她想起历史上的虎门销烟,那场震惊世界的壮举,最终却成了鸦片战争的导火索。
“大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销毁烟土是好事,但要防备洋人报复。他们的船坚炮利,远超我朝水师。”
林则徐愣了愣,随即笑了:“小道长放心,老夫已调水师严防死守。那些红毛鬼的船再厉害,也闯不过虎门的炮台。”
他拿起桌上的望远镜,递给林仲秋,“你看,这是从洋商那里缴获的,据说能看清十里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