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过,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和城关镇医院的救护车几乎同时呼啸着抵达了岗坪村口。
白色的车身上印着的红色十字,在这一刻,成了许多村民眼中希望的象征。
医护人员在镇卫生院人员的引导下,迅速而专业地将五名重伤员以及另外几名需要进一步检查的轻伤员分别安置上车。
黄政亲自在现场协调,看着最后一个伤员被稳妥地抬上车,关好车门,他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才稍稍松动了一丝。
他转身对一直守在一旁、同样面露疲色却强打精神的陆小洁说道:
(“陆县长,卫生系统是你分管的,后续的事情,还要辛苦你一趟。
跟着去医院,务必协调好各医院,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全力救治!
有什么困难,或者伤员家属有什么诉求,直接向我汇报。”)
陆小洁此刻对黄政已是心悦诚服,闻言立刻点头:“好的,县长,这是我分内的事,应该的。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好。”
她清楚,这不仅是救治伤员,更是稳定民心、展现政府态度的关键一步。
安排妥当,黄政走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老黄头,用力握了握他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
“老黄,谢谢你的午饭,味道很好,让我们尝到了地道的农家味。我们还有工作,先走了。”
老黄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道:“黄县长,您……您可要常来啊!俺们……俺们等着您的好消息!”
周围尚未散去的村民见状,自发地鼓起掌来,掌声并不整齐,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他们目送着这位年轻却敢作敢当的县长,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久违的光。
黄政在上车前,转身面向乡亲们,用力地挥了挥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已然通过行动传递了出去。
越野车驶离岗坪村,朝着主东镇派出所方向开去。车内气氛凝重,谭晓峰坐在副驾,忍不住回头低声道:
“老板,今天这事……动静太大了。恐怕县里有些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黄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勾起一丝冷意:“睡不着就对了。隆海这潭死水,不起风浪,怎么把沉渣烂泥翻出来?”
车子很快抵达主东镇派出所。何飞羽带着一名亲信民警,早已如同标枪般站在门口等候,见到黄政的车,立刻小跑上前。
“黄县长,您来了!”何飞羽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幸不辱命!县局、政法委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催着交人,压力不小。”
黄政下车,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何所长,辛苦了。犯人那边,有没有交待什么?”
何飞羽立刻大声回答,像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朵”听:“报告县长!犯人很顽固,拒不交待任何问题!”
随即,他趁上前引路的间隙,极快地凑近黄政,压低声音道:“县长,有情况,车上说。”
黄政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随即下令:“何所长,安排可靠的人,立刻将嫌疑人押往县公安局,直接交给郑大力副局长!你上我的车,随我一起回县里,我还有任务交给你。”
“是!”何飞羽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点了两名绝对信得过的民警,仔细交待了一番,看着他们押着那名依旧一脸蛮横的小混混上了警车。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进了黄政越野车的后排。
警车闪着警灯先行开路,夏林驾驶着越野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上,何飞羽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段精心录制的视频,递给黄政:
“县长,您看这个。我怕正规审讯问不出,还会走漏风声,就用了点……非常规手段。”
黄政接过手机,仔细观看着视频里何飞羽与那小混混的对话。
当听到小混混亲口承认是“曾维哥”安排他们准备石头,并且“没想到今天是用在县长身上”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寒无比。
看完视频,黄政将手机递还给何飞羽,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却冰冷的笑意:
(“何所长,不错,懂得随机应变,顺势而为。
这种攻心为上的审讯思路,在特定情况下,确实值得借鉴。
很好!你把视频备份好,原件传给我一份。这件事,暂时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包括你在县局的直接领导。”)
“明白!县长!”何飞羽感受到黄政的信任,心中热血沸腾,立刻开始操作手机传输文件。
黄政重新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视频是关键证据,直接指向了隆海源油的保安头子曾维。
但曾维背后,是那个神秘的“肖少”利益集团,以及盘根错节的保护伞。
“现在动曾维,会不会打草惊蛇?”
黄政在心中权衡,“我要的不是一个小喽啰,而是要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但前提是,我必须先掌握能够挥出这一刀的力量——整顿公安局,拿下这个已经被渗透甚至可能被操控的关键部门!”
思路逐渐清晰。就凭主东镇乃至全县范围内,长期存在针对农民销售农产品的暴力打压事件,而公安机关迟迟未能破案、抓捕凶徒这一条,就足以追究公安局主要领导“严重失职、渎职”的责任。
完全可以借此提议对公安局长卢鸥进行“停职审查”!
然而,这需要一个程序——县政府党组会议通过。
黄政在心中默默盘点着县政府党组成员的构成和可能的立场。
包括自己在内,共有七名党组成员(政办主任邓芳虽是党组成员,但通常只有执行权,不参与表决)。
常务副县长周铁飞,分管财政,自己动了他分管的财政局局长王方平,他心中必有芥蒂,但自己尚未追究他的领导责任,这一票或许可以争取。
副县长陈宏伟,分管政法,与公安局关系密切,甚至可能深度捆绑,他必然是坚决的反对派。
剩下的三名副县长——连桥、丘云、郑秋平,根据谭晓峰之前的介绍和初步观察,这三人平日里在利益集团面前属于“委屈求全”型,大概率会选择弃权或观望。
如此算来,自己加上陆小洁,也只有两票。
周铁飞态度不明,就算争取过来,也才三票。无法形成超过半数的四票优势。
“难办……”黄政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棘手。
隆海的局面,果然是一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沉吟片刻,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不直接提议停职卢鸥,而是先调整党组成员的分工呢?
陈宏伟分管政法不力,导致治安状况恶劣,民怨沸腾,我作为县长,完全有理由对分工进行‘优化调整’。
只要把政法这一块从他手里拿出来,交给一个可能支持我的人,就等于斩断了卢鸥在县政府层面最直接的保护伞,也为后续整顿公安创造了条件!”)
那么,连桥、丘云、郑秋平三人中,谁最有可能争取,并且对分管公安局有想法呢?
想到这里,黄政睁开眼睛,看似随意地向副驾的谭晓峰问道:
“晓峰,连县长、丘县长、郑县长他们三位,在公安系统内部,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关系或者子弟?”
谭晓峰回头:“县长,您身边这位冒似…呵呵呵!
旁边的何飞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抢先开口道:
(“黄县长……那个……谭大秘说的‘关系户’,可能指的是我。
但我可不是靠关系上位的啊!我是正经西山警校毕业,考进来的!
虽然我姨父是丘云副县长,可他真没帮过我啥忙,要不我也不至于从城关镇派出所指导员,被调到这主东镇当个副所长……
为这事,我小姨没少埋怨我姨父,还让他睡了好几天客厅呢……”)
他这话带着几分委屈和自嘲,却让车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连开车的夏林都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黄政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节点,竟然就在身边!
他拍了拍何飞羽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和安抚:
“飞羽,别多想。你的能力和今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虽然现在时机特殊,不能明着给你记功,但你的功劳,我黄政记在心里了!”
说完,他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让微凉的风吹散车内的烟雾,也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吸了一口烟,他转向何飞羽,神色变得严肃:“飞羽,我现在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关系到我们下一步能否打开局面,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何飞羽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回答:“县长,您请说!今天的所见所闻,让我看清了谁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我家也是农村的,看不得乡亲们受那种欺负!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黄政点点头,压低声音,面授机宜:
(“你现在就给你小姨打个电话。你就这样说……
今天在主东镇,亲耳听到黄县长对陈宏伟副县长分管公安局的工作非常不满,在车上发了火!
认为治安恶化到他无法容忍的地步,准备在最近的党组会上提议调整分管领导。
你暗示你小姨,让丘县长在接下来的党组会上‘表现’好一点,积极一点,争取能把公安局这一块分管工作接过来。
话怎么说,你小姨应该明白。”)
何飞羽也是心思灵通之人,立刻明白了黄政的意图——这是要借他小姨给丘云副县长递话,许以重利(分管实权部门),换取丘云在党组会上的支持票!
而丘云一旦心动,必然会私下活动,甚至可能影响到连桥或郑秋平的态度!
“黄县长,我明白了!先替我小姨和姨父谢谢您给的机会!”何飞羽激动地说,“我小姨出马,我姨父肯定听!他那个人,就是胆子小,怕站队,但有机会进步,他肯定心动!我这就打!”
何飞羽毫不耽搁,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他小姨的电话。
他按照黄政的吩咐,将“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黄县长“大发雷霆”和“决心调整”的态度,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私心:
“小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姨父要是能分管公安局,我在派出所也好开展工作不是?说不定还能调回县城,顺便辅导辅导我表妹的功课呢!您可得好好跟我姨父说道说道!”
电话那头,他小姨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点燃了,连连保证会立刻去找丘云。
挂断电话,何飞羽冲黄政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黄政满意地点点头,对谭晓峰吩咐道:“晓峰,通知所有县政府党组成员,一个小时後,在县政府一号会议室召开紧急党组会议,研究当前社会治安突出问题及分工优化事宜,任何人不得缺席!”
“是,老板!”谭晓峰立刻开始打电话通知。
黄政又对何飞羽道:
(“飞羽,等一下到了县局,你亲自把犯人交给郑大力副局长,明确告诉他,这是我交给他的人,让他给我看好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提审,更不准放人!这里面牵扯的可能不止是谋杀未遂,还有更深的东西。”)
“明白!”何飞羽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但也充满了斗志。
车子驶入县城,车窗外是熙攘的人流和看似平静的街道。
但黄政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县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打响。
他利用何飞羽这步暗棋,撬动了丘云这个可能的变量,但周铁飞的态度依旧模糊,周铁飞是站队县委书记侯书恒的,候书恒这位快退休的县委书记对其影响究竟有多大?
陈宏伟及其背后的人,又会如何反击?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黄政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县政府大楼的方向,眼神坚定。
这场党组会,是来隆海的第一次党组会,将是他能否进一步在隆海站稳脚跟,真正挥出第一刀的关键!
而在县局副局长郑大力的办公室里,他刚接到何飞羽电话通知,准备接收重要人犯。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大院,眉头从紧锁到翘嘴。
他敏锐地感觉到,隆海县压抑许久的风暴,似乎就要被自己的老大。。。
年轻县长政哥,强行拉开了序幕。
而他这个势单力薄的副局长,终于可以亮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