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囊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续几夜,陆云晚和秋月都得以安睡,连带着白日里精神愈发饱满,气色自然也一日好过一日。再加上空间出产的洁净食物和灵泉水的暗中滋养,那种由内而外焕发出的生机,终究是藏不住的。
陆云晚深知这般变化在有心人眼中颇为扎眼,平日里已尽量深居简出,穿着也依旧是那几件半旧衣裳,试图遮掩。然而,肌肤的莹润、眼神的清亮,以及行动间那股日渐明显的轻健之感,又岂是粗布旧衫所能完全掩盖的?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日清晨,主仆二人刚用空间里新收获的小米和红薯熬了锅暖粥吃过,院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并非往日送饭婆子的粗重,而是带着几分规矩的轻巧。
秋月警惕地凑到门缝边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微变,快步走回陆云晚身边,低声道:“小姐,是夫人身边的翡翠姐姐来了。”
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陆云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平静地整了整并无线褶的衣襟。该来的试探,总要面对。
院门被轻轻叩响,秋月上前打开。只见一位穿着体面湖蓝色比甲、容貌清秀、举止得体的丫鬟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标准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正是程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鬟翡翠。
“给夫人请安。”翡翠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目光却飞快地在陆云晚脸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位冲喜夫人,怎地和传闻中以及月前刚入府时的病弱模样大相径庭?这气色……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翡翠姑娘不必多礼,可是母亲有何吩咐?”陆云晚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翡翠收回心思,笑道:“夫人惦记着夫人,今日天气晴好,特意让奴婢来请夫人过去说说话。”
“有劳母亲挂心,我这就随姑娘过去。”陆云晚点头,心中雪亮。惦记是假,查看敲打才是真。
她吩咐秋月留在院中,自己则跟着翡翠,再次踏出了锦瑟院那扇冷清的院门。
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越往里走,景致越发精致,下人也越多,见到她们,虽都停下行礼,但那些投射在陆云晚身上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好奇、探究、怜悯,以及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冲喜的填房,住在最偏远的院子,无人问津,如今竟被夫人召见,自是引人遐想。
程夫人所居的“颐福堂”位于侯府中心,气象威严。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了许多的沉水香气,夹杂着名贵药材的味道。丫鬟仆妇们屏息静气,行动悄无声息,透着一股压抑的肃穆。
翡翠引着陆云晚进入正厅。厅内布置奢华,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的珍玩,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地位和财富。程夫人正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缎面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成色极好的翡翠头面,面色严肃,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陆云晚上前,依足规矩,屈膝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程夫人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端着手中的青花瓷盖碗,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从上到下,仔细地、缓慢地扫视着站在下方的陆云晚。
越是细看,程夫人心中那丝疑虑和不悦就越发明显。
这陆氏,何止是气色好转?简直是脱胎换骨!脸色白里透红,肌肤细腻光洁,眼神清亮有神,连带着那身半旧的浅青色衣裙,都似乎被衬得顺眼了几分。哪还有半点当初那个瘦弱畏缩、面色蜡黄的庶女影子?
她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起来吧。看来,这锦瑟院倒是养人,才这些时日,你倒是丰腴精神了不少。”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藏机锋。一个被刻意冷落、供给克扣的院子,如何能“养人”?
陆云晚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她站起身,依旧微微垂着眼帘,做出恭顺模样,声音轻柔却清晰:“回母亲的话,锦瑟院虽偏僻简陋,但胜在清静。儿媳每日谨记本分,静心为侯爷祈福,或许是心绪安宁,身子便也跟着爽利了些。不敢劳母亲挂心。”
她把原因归咎于“清静”和“心绪安宁”,既解释了变化,又表明了自己安分守己的态度,滴水不漏。
程夫人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破绽,但陆云晚神色平静,眼神澄澈,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心绪安宁自然是好。”程夫人语气缓了缓,却转而道,“不过,既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一言一行,都需合乎规矩体统。我瞧你气色虽好了,但这衣着……未免太过素净了些,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了你这正经夫人。”
她话锋一转,开始敲打:“啸儿远在边关,生死未卜,我们做内眷的,更需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方能为他积福。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动的心思,都要统统收起来。府中诸事,自有定例,你初来乍到,不必急于插手,安心在锦瑟院修身养性便是。若有短缺,按例禀报即可,莫要自作主张,惹人闲话。”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既点明了她“冲喜”的身份和夫君遥远的现实,警告她不要有非分之想(比如觊觎管家权),又暗示她不要试图通过非常规手段改善处境(比如抱怨或用私己打点),最后再次强调了她该待的位置——锦瑟院,那个象征着边缘与遗忘的角落。
陆云晚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感激:“母亲教诲的是,儿媳谨记。儿媳自知身份低微,蒙侯府不弃,得以进门为侯爷祈福,已是天大的福分,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日后定当恪守本分,静心度日,绝不行差踏错,辜负母亲期望。”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将程夫人的话当成了金玉良言,并且再次强调了自己“祈福”的本分,让对方抓不住任何错处。
程夫人见她如此“识趣”,心中的疑虑稍减,但那股因她气色过好而产生的不快却并未散去。这陆氏,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听话。不过,量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在这深宅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嗯,你明白就好。”程夫人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我也乏了,你退下吧。无事便不必常来请安,好生在你院里待着便是。”
“是,儿媳告退。”陆云晚再次行礼,姿态恭谨地退出了颐福堂。
直到走出那压抑的正厅,穿过重重庭院,远离了那些探究的目光,陆云晚才几不可查地挺直了方才一直微躬的脊背。
阳光照在身上,带来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那层寒意。
程夫人的召见,看似只是寻常的婆媳问话,实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警告和打压。她气色的好转,已经引起了这位婆婆的注意和不满。
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更加小心了。改善生活固然重要,但如何更好地“藏拙”,避免成为众矢之的,成了新的难题。
她抬头,望了望侯府高耸的院墙,和墙外那一方被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这侯门深似海,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婆婆的这次召见,无疑让这水下的暗流,显得更加湍急了些。
她轻轻吸了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事端已生,唯有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