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结束一场冗长的跨国会议回到公寓时,已是华灯初上。推开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预想中的冷清和黑暗并没有出现,玄关留了一盏暖黄的灯,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这陌生的气息让他有片刻的恍惚,随即才想起,这栋冰冷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那个单薄的身影正蜷在沙发一角,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手指握着铅笔,正专注地勾勒着什么。柔和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光边,显得异常安静。
听到脚步声,苏言抬起头,看到是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迅速合上素描本放到一边,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沈屿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那里放着几个干净的餐盘,用保鲜膜细心地封着,旁边还有一张熟悉的便签纸。
他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清秀工整:
“沈先生,我简单做了晚饭。不知道您的口味,就做了几样清淡的。如果凉了,可以微波加热一下。我吃过了。”
饭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沈屿心里那点因为工作带来的疲惫和烦躁,奇异地被这简单的饭菜抚平了一些。他确实饿了,应酬时喝下的酒此刻正灼烧着他的胃。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坐下,揭开保鲜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家常,却恰到好处地熨帖了他的肠胃。
苏言站在原地,看着他吃饭,手指悄悄绞着衣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去给沈屿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沈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一时间,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吃完饭,沈屿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一直安静待在旁边,像一抹影子似的苏言,难得地起了点聊天的兴致——虽然这“聊天”可能只是单方面的通知。
“我明天要去国外出差,大概一周。”他语气平淡地交代行程,仿佛这只是通知下属,“你自己在这里,需要什么就跟助理说。”
苏言听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但紧接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然后抬起双手,对着沈屿比划了几个手势。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流畅而轻柔,像在空气中跳舞。
沈屿看着他那套复杂的手语,完全不明所以。他习惯了清晰明确的指令和汇报,对这种无声的“语言”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耐。这种无法掌控沟通节奏的感觉,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我看不懂。”他直接打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属于上位者的理所当然,“你想说什么,写下来。”
苏言比划的手势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还有一丝……被刺痛的神色。他慢慢放下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轻轻蜷缩起手指。
他低下头,快步走到茶几边,拿起便签本和笔,刷刷地写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笔迹似乎比平时要用力一些。
他双手将纸条递给沈屿,然后便退后一步,重新垂下了眼睫,不再看他。
沈屿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我是想问,您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喜欢的食物吗?下次我可以注意。另外,旅途顺利。”
很得体,甚至可以说是体贴周到。但沈屿敏锐地察觉到,纸条传递过来的气息,比之前要疏离和客套了许多。眼前的人,似乎也把自己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他看着苏言低垂的脑袋,柔软的发旋透着一种无声的倔强和委屈。沈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生硬的“我看不懂”,可能不仅仅是否认了一种沟通方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我看不懂,也无意去懂你的世界。
这种认知让沈屿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情绪,类似于……懊恼?但他很快将这归结于对“麻烦”的厌烦。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妻子,果然还是带来了预期之外的沟通成本。
“没有忌口。你做的……不错。”他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但听起来更像是上司对下属工作的肯定。他站起身,“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先休息吧。”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了书房。
苏言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门被关上的轻微声响,许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了他。他以为做饭、写纸条,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可他忘了,当对方连他最基本的表达方式都拒绝理解时,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他默默走到岛台边,开始收拾沈屿用过的碗碟。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他内心无声的叹息。
而书房里的沈屿,对着电脑屏幕,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眼前总晃过那双比划着的、纤细的手,和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琉璃色的眼睛。
“小哑巴……”他无意识地低语了一句,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或许,他需要让助理去找一套手语入门教程?毕竟,就算是养只宠物,了解它的表达方式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那坚冰般的世界,已然因为那道无声的涟漪,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