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别墅内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自那条神秘信息出现后,顾临深变得愈发阴晴不定。他取消了部分非必要的公开行程,将自己更多地关在书房里。有时是长久的、令人不安的沉默;有时,则会传出压抑的、仿佛困兽般的踱步声。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连前来汇报工作的秦女士都显得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云棠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她像感知地震前兆的动物,变得更加谨言慎行,同时,也更加专注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与“她”相关的信息。她注意到,顾临深书桌上那部私人手机响起的频率降低了,但每一次响起,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接起,然后或是短暂地沉默聆听,或是走到更远的窗边,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几句。
那种专注和隐隐的紧绷,与她平日处理工作电话时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
这天下午,顾临深接了一个电话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径直朝外走去,甚至没有交代一句去向。
“顾先生……”云棠下意识地开口。
顾临深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
“待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烦躁,“哪里都不准去。”
说完,他便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也重重砸在云棠的心上。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滚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他去了哪里?是去见那个“她”吗?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永远掌控局面的顾临深如此失态?
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隐藏的秘密。别墅里只剩下云棠一人,顾临深那句“哪里都不准去”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禁锢在此。
然而,他不在。这座掌控她、囚禁她的堡垒,第一次出现了守卫的空缺。那个被尘封的、装着模糊照片的箱子,以及顾临深近日来的异常,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机会。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体内那股求生的、渴望打破牢笼的本能,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的、想要窥探顾临深真实面貌的冲动,最终战胜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书房旁边那间很少开启的储藏室。那里存放着一些顾临深不甚重要却又未曾丢弃的旧物。
储藏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尘埃气息。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纸箱。这一次,她没有犹豫,轻轻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杂乱的放着一些旧剧本、获奖证书、以及一些看不出意义的纪念品。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心跳如擂鼓。终于,在箱子底部,她触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质的物体。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略显陈旧的铁质饼干盒,与周围那些价值不菲的物品格格不入。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锁。
云棠的心跳更快了。她尝试性地轻轻晃动,盒子发出细微的、内部物品碰撞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撬开它?不,动静太大,而且会留下明显痕迹。她仔细观察着这把小锁,发现因为年代久远,锁梁似乎并不完全牢固。她找来一支细小的发卡,屏住呼吸,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慢流逝。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锁,开了。
她颤抖着手,掀开了盒盖。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一叠用丝带仔细捆好的、边缘已经泛黄的信件。几张照片。还有一枚款式简单、却因为频繁摩挲而边缘光滑的银色尾戒。
她的目光首先被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吸引。那是一张完整的、未被撕毁的照片。照片上,年轻许多的顾临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笑容干净而灿烂,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少年气。他亲密地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女孩依偎在他身旁,眉眼温柔,笑容腼腆,正是之前那张被撕毁照片上模糊的侧影。
是她。
云棠拿起那枚尾戒,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注意到戒指内侧,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字母。她凑到窗边,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辨认——
“S.t. & L.S.”
永恒? initials? 她无法确定。
就在她准备拿起那叠信件,想要获取更多信息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咆哮声,以及尖锐的、仿佛带着无尽怒意的刹车声!
他回来了!
云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尾戒放回原处,合上盒盖,将那把小锁虚虚地扣上,然后将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底,迅速将其他物品恢复原状,盖上箱盖,将箱子推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书房外已经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她立刻闪身离开储藏室,轻轻带上门,快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假装正在观看窗外的暴雨,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她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让呼吸显得平稳。
“砰!”
别墅大门被粗暴地推开,裹挟着湿冷雨汽的顾临深走了进来。
云棠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雨水腥气和某种狂暴情绪的冰冷气息。他像是从一场激烈的搏斗中归来,浑身湿透,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水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滑落。昂贵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抓在手里,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
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他像一头受伤的、危险的猛兽。
他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酒精似乎并未平息他的情绪,反而让他周身的低气压更加骇人。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冰锥般,精准地刺向云棠的背影。
“过来。”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水更冷。
云棠缓缓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重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暴戾。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一步步走过去。
在她走近的瞬间,顾临深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身上冰冷的雨水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俯身逼近她,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你在这里……”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质问,“……做了什么?”
那一刻,云棠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但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一直在等您回来。”
顾临深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剖析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不绝于耳。
许久,他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又倒了一杯酒。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依然僵硬。
“去放水。”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某种未能宣泄的郁结。
云棠依言走向浴室。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顾临深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储藏室的方向。
她的心脏再次紧缩。
他是否察觉了?还是仅仅是巧合?
这场暴雨,冲刷着城市,似乎也搅动了深埋在时光里的泥沙。而她刚刚触碰到的,无疑是顾临深内心深处,最不可触碰的禁区。探寻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希望,而是更深的危机。她不知道,打开那个铁盒,究竟是找到了一把钥匙,还是启动了一个更危险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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