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户贴制,首先,是要对全国的人口、田地,进行一次普查。”
“每一户,家里有几口人,男女老少,分别叫什么,多大年纪。”
“名下有几亩田,是水田还是旱田,是上等田还是下等田。”
“这些田产,全部都要登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以这些信息为基础,制作‘户贴’。”
“这户贴,一式四份。”
“一份由户部存档,一份由布政使司存档,一份由州县官府存档。”
“这最后一份,发到老百姓自己手里!”
朱棡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户贴,就是朝廷发给百姓的凭证!”
“是受大明律法保护的铁证!”
“再有豪强想用阴谋诡计夺取百姓的土地。”
“老百姓就可以拿着户贴,去官府告状!”
“官府一查三级存档,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如此一来,官府可以精准掌握全国的土地信息,监管土地流转。”
“百姓手里,也有了保护自己田产的法律武器!”
“这,才是从根源上,遏制土地兼并的法子!”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刘伯温呆呆地看着朱棡。
他对着朱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拜,心悦诚服。
“妙啊!妙啊!”
朱元璋在龙椅上激动地来回踱步,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咱的棡儿,你真是咱的麒麟儿!”
他指着朱棡,对着满朝文武大声笑道。
“你们都听见了?这就是咱要的法子!”
“还没完。”
朱棡微微一笑,再次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户贴制和摊丁入亩,解决了税收的根本问题。”
“但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征收的效率。”
“如今我大明除了夏秋两税,还有各种徭役。”
“百姓不堪其扰,官吏也容易上下其手,滋生腐败。”
“所以,儿臣的第三个想法,便是‘一条鞭法’。”
“将所有的田税、徭役、杂征,统一核算。”
“全部合并为一条,折算成银两,按田亩大小,一次性征收。”
“如此一来,百姓缴税,一目了然。官府征收,也方便快捷。”
“既能杜绝腐败,又能大大提高行政效率。”
这一刻,奉天殿内,再无杂音。
所有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亲王。
那是一种纯粹的拜服。
朱元璋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快步走下御阶,一把抓住朱棡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眶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有此良策,咱大明何愁不能万世永昌!”
“棡儿,你……你当真有圣王之姿啊!”
“臣等,附议!”
李善长第一个反应过来,率领百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晋王殿下经天纬地之才,臣等拜服!”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奉天殿。
朱元璋看了看自己这个意气风发的儿子,心中豪情万丈。
“中书省!”
“是,陛下!”李善长立刻应道。
“立刻将晋王今日所奏,汇总成册,制定详细条陈!”
“咱要尽快,在全国推行!”
“遵旨!”
许久,待群臣退去,喧闹的奉天殿终于安静下来。
朱元璋屏退了左右的太监。
大殿中,只剩下他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朱标。
朱元璋走到朱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目光却望向朱棡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很轻的声音问道。
“标儿。”
“看着你三弟如此……你心里,可会觉得不安?”
朱标迎着朱元璋的目光,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
“父皇,您多虑了。”
“三弟之心,光明磊落,儿臣信他。”
他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的伪装。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双眸子里,审视的意味渐渐褪去。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咱信你。”
朱元璋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可人心是会变的。”
他踱了两步,又停下,幽幽地说道。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兄弟阋墙之事,还少吗?”
“棡儿今日之功,已然封无可封。”
“将来若是再立奇功,你让他如何自处?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番话,让朱标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是畏惧,不是猜忌,而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愤怒。
“父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抖。
“三弟是我弟弟!是与儿臣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他为国献策,为的是大明江山。”
“也是为了儿臣这个兄长日后能坐稳江山!”
“您怎能用‘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来揣度他?来侮辱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朱标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从未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对朱元璋说过话。
然而,面对儿子的“顶撞”,朱元璋脸上的阴霾却一扫而空。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咧开嘴,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欣慰。
“好!好啊!”
朱元璋用力拍着朱标的肩膀,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
“这才是咱的太子!有仁心,更有担当!知道护着自己的兄弟!”
“若你今日稍有迟疑,咱反而要瞧不起你!”
朱标怔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化为不解。
朱元璋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标儿,记住。咱们老朱家,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亲情。”
“只要你们兄弟同心,这天下,就没人能撼动我大明江山。”
……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
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双手呈上一卷小小的纸条。
朱棡展开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了奉天殿内那场父子对话。
看完最后一句,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暖流在心底缓缓淌过。
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兄长,夫复何求?
他走到窗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大哥若能安稳继位,他便做个逍遥王爷,为这大明保驾护航。
可若是……有任何人敢觊觎大哥的位置?
那就别怪他这个做弟弟的,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