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冰立契
雪域罡风如刀,卷着碎雪抽打在唐使节旄上,牦牛尾穗早已结霜。王玄策立在冰原裂隙边缘,玄色朝服下摆被冻得发硬,靴底踏碎的冰碴子混着冻土簌簌滚落。三百丈长的冰缝像大地咧开的狰狞巨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翻涌着幽蓝寒气,将周遭百丈内的积雪都冻成了青黑色的坚冰。
“蒋校尉,取我节杖来。”王玄策的声音裹在风里有些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劲。
蒋师仁从背上解下鎏金节杖,铜制的八棱杖身凝着层薄冰,他粗粝的手掌擦过杖头镶嵌的绿松石,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这位佩着陌刀的壮汉喉结滚动,望着那道能吞下半座烽燧的冰缝,喉间挤出一句:“王正使,这冰隙邪性得很,方才我见裂隙里有红光翻涌。”
王玄策接过节杖,左手按在腰间蹀躞带上,拔出嵌着北斗七星纹的短匕。匕首划破掌心的瞬间,血珠还未坠地就被寒气凝在半空,他反手将渗着血珠的手掌按向冰缝,暗红血珠坠入深渊的刹那,整道裂隙突然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
“咄!”王玄策低喝一声,掌心血线如活物般顺着冰缝边缘蔓延,在幽暗裂隙中亮起蜿蜒血河。不过三息功夫,血河骤然凝固,一道丈高的赤色冰碑从裂隙中缓缓升起,冰面光滑如镜,竟映出两队模糊人影——左侧是吐蕃赞普的鎏金王冠,右侧是大唐公主的凤钗步摇。
蒋师仁猛地攥紧陌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碑上浮现的梵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那是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和亲时的婚誓铭文,由当年吐蕃大相禄东赞亲笔所书。他虽不识梵文,却认得碑额那行汉藏对照的“永敦和好”,只是此刻四字正被冰缝中钻出的冰晶啃噬,宛如被白蚁蛀空的梁柱,边角已泛起蛛网般的白霜。
“王正使您看!”蒋师仁的声音陡然拔高,陌刀不知何时已出鞘,刀身在寒风中嗡鸣。冰碑左侧的梵文突然扭曲,凝结的血冰里渗出缕缕黑气,在碑面勾勒出个模糊人影——高鼻深目的吐蕃装束,头顶戴着插着鹰羽的鎏金冠,分明是当年主持婚誓的吐蕃大祭司。
王玄策盯着那道逐渐清晰的影子,忽然想起出发前鸿胪寺藏的《吐蕃礼器图》,图中大祭司手持的青铜铃上,正刻着与碑面相同的缠枝纹。他刚要开口,却见冰碑突然迸出裂纹,三只惨白骨手猛地从碑内穿出,指骨间还缠着半朽的红绸,绸面上隐约可见“左屯卫”三字残墨——那是唐军调兵符专用的绫绸!
“是调兵符残线!”蒋师仁的怒吼混着陌刀破风的锐响,七尺长的陌刀带着劈山裂石的力道砍向骨手。刀刃触及骨节的刹那,本该崩碎的指骨竟猛地合拢,五根泛着幽光的指节死死钳住刀锋,寒铁刀刃竟被夹得微微弯曲,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蒋校尉退开!”王玄策将节杖顿在冰面,杖底铜箍砸出一圈冰花。他望着那只骨手手腕处露出的青铜环,环上刻着的苯教九字真言正在褪色,“这是血祭凝成的契骨,寻常刀刃伤不了它。”
话音未落,冰缝深处突然传来诵经声,像是有千百人在黑暗中齐吟。蒋师仁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金光从行囊中飞出,竟是前日在泥婆罗佛寺求得的铜佛残核。核桃大小的佛核裹着层淡金佛光,坠入冰缝的瞬间炸开,温热的佛血如细雨般洒落,将那三只骨手淋得通体金黄。
骨手在佛血中剧烈颤抖,指缝间的残绸突然燃烧起来,化作灰烬融入冰碑。原本被冰晶啃噬的“永敦和好”四字骤然崩碎,赤色冰面上涌出新的梵文,蒋师仁虽看不懂,却认得王玄策脱口而出的汉译:“借兵灭竺,血债血偿!”
风势突然变急,卷着远处传来的诡异嘶吼。蒋师仁转头望去,只见数里外的苯教祭坛上,二十余名黑袍巫师正同时抬手,锋利的骨刀划过舌尖,鲜红的血珠在唇边凝结成珠。他们举着缠满牦牛毛的法杖,朝着冰碑的方向齐齐喷出舌尖血,二十道血箭划破长空,却在距冰碑十丈处突然凝固。
血箭冻结的刹那,竟化作二十个青黑色的“叛”字冰锥,锥尖泛着淬毒般的幽光。王玄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苯教徒是想以血咒篡改契碑,将当年的和亲盟誓扭曲成大唐背约的铁证。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贴身藏着的双鱼符,符面刻着的“吐蕃道行军大总管”字样在寒风中微微发烫。
“蒋校尉护好契碑!”王玄策将双鱼符掷向冰碑,铜符撞在赤色冰面上,发出钟鸣般的巨响。冰缝中翻涌的寒气突然倒卷,那些悬在半空的“叛”字冰锥竟开始反向移动,朝着苯教巫师的方向飞去。骨手在佛血中渐渐化为金粉,冰碑上的梵文却愈发清晰,连带着碑底生出的冰纹都变成了赤色,如同一道流淌的血河。
蒋师仁横刀挡在冰碑前,陌刀上的寒气顺着手臂蔓延,冻得他虎口发麻。他望着王玄策掌心仍在渗血的伤口,那里的血珠滴落在冰面上,竟化作小小的火焰,在零下三十度的酷寒中灼灼燃烧。远处苯教巫师的惨叫随风飘来,想来是被自己的血锥所伤,他忽然懂得了王正使为何要以血立契——这冰原上最烈的不是寒风,是唐人骨血里的铮铮铁骨。
节杖顶端的牦牛尾在风中猎猎作响,王玄策望着冰碑上“借兵灭竺”四字,忽然想起临行前太宗皇帝的嘱托。那道藏在锦囊里的密诏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与冰碑上的血字遥相呼应,在这片被冰封的土地上,一场跨越万里的盟约,正从裂开的大地深处,缓缓睁开眼睛。
第二节 :冰雕现约
赤色冰碑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王玄策瞥见碑面梵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那些鎏金般的字迹像是被无形的手揉碎,化作千万点血珠腾起。他下意识攥紧渗血的手掌,节杖顿地的刹那,整座冰碑轰然炸裂——不是向四周飞溅,而是逆着地心引力向上聚拢,碎冰在罡风中旋转成银色漩涡,竟渐渐凝出亭台楼阁的轮廓。
“王正使快看!”蒋师仁的陌刀仍泛着佛血的金光,他指着那团不断膨胀的冰雾,喉间发出惊叹。漩涡中心的碎冰正在塑形,先是浮出雕花梁柱,再凝出毡帐穹顶,最后连廊柱上悬挂的唐式宫灯都清晰可辨——竟是当年唐蕃会盟的逻些城宫殿。冰雕的廊檐下悬着牦牛头骨,角上缠着的红蓝绸带还飘着冰做的流苏,连地砖缝里的冰花都复刻得毫厘不差。
王玄策的断足踩在冰面上,残留的痛楚突然尖锐起来。他望着冰雕宫殿中央的场景,呼吸猛地一滞——冰塑的松赞干布戴着七叶金冠,藏青色氆氇长袍上的金丝纹样由冰晶勾勒,正举着只兽首银杯递向对面的唐人使者。那使者的朝服上绣着鸿胪寺的青鸟纹,双手捧着的却不是回礼,而是微微颤抖的手指。
“那是贞观年间的李侍郎...”王玄策的声音有些发紧,节杖顶端的铜饰在风中轻响。他曾在史馆见过李侍郎的画像,此刻冰雕的面容竟与画像分毫不差,只是那双冰做的眼睛里凝着惊恐,死死盯着松赞干布手中的银杯。杯口腾起的不是酒气,而是淡紫色的毒雾,在冰雕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骷髅头。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侧立在松赞干布身侧的文成公主冰雕,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转动手腕。她的蹙金绣披帛在空中划出弧线,藏在袖中的玉杯与松赞干布的银杯相撞,两只杯子倾斜的瞬间,紫色毒酒竟悄无声息地换了容器。冰雕的公主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上凝着冰珠,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好个聪慧的公主...”蒋师仁刚要赞叹,却见王玄策猛地抬起断足。那只缠着麻布的残肢带着破风的力道踢向冰雕,正踹在松赞干布手中的玉杯上——此刻那杯子里盛的已是毒酒。冰制的玉杯应声碎裂,飞溅的碎片落在地上突然炸开,竟化作三百枚寸许长的冰钉,每枚钉头都清晰地刻着个“唐”字,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蒋校尉,验验这些冰钉。”王玄策的声音带着寒意,他看着那些突然颤动的冰钉,发现它们正朝着陌刀的方向移动。
蒋师仁俯身拾起一枚冰钉,刚触到刀鞘就听见“滋啦”轻响。冰钉像是被烙铁吸附,竟顺着刀鞘爬上陌刀,整柄长刀瞬间覆盖了层冰甲。更诡异的是,冰甲上开始浮现黑色字迹,竟是当年会盟盟约的条款,蝇头小楷由冰晶凝结,每一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王正使!这里有古怪!”蒋师仁的手指抚过刀身,当触及“借兵三千”四字时,冰层突然迸裂。下面露出的不是刀身,而是更深的冰纹,那些冰纹重组后赫然显出“借兵三万”——原来“三”字上方的横笔是后来被冰覆盖的,真正的数目被生生抹去了两横!
“果然如此。”王玄策冷笑一声,将掌心的血再次滴向冰雕群。血珠落在文成公主的冰塑上,竟顺着她的裙裾渗入,在地面汇成小小的血河。此时那枚铜佛残核突然从冰缝中飞出,带着未散的佛光撞向松赞干布的冰雕,佛核嵌入冰塑心口的刹那,整座冰雕突然发出机关转动的声响。
冰雕的眼珠竟缓缓转动起来!原本是冰做的瞳孔里,渐渐浮起两点暗红,像是凝固的血珠。那双眼睛没有看唐使,也没有看公主,而是越过冰雕宫殿的穹顶,直直望向远处的雪山群峰。王玄策顺着那道视线望去,只见最陡峭的雪崖下,隐约有青铜的光泽在冰缝中闪烁——那是口被冰雪半掩的巨棺,棺身刻着吐蕃的太阳纹,却在四角镶着唐式的饕餮环。
“那是...”蒋师仁的声音有些发颤,陌刀上的冰纹突然全部亮起,将盟约的篡改处照得清清楚楚。
青铜棺的盖子正在移动!不是被人推开,而是自行向上滑动,棺缝中渗出的不是寒气,而是带着铁锈味的热风。随着棺盖升起,里面露出的景象让王玄策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具被冰层包裹的尸体,身上穿的竟不是吐蕃赞普的服饰,而是绣着十二章纹的唐皇朝服!龙纹玉带扣在冰中泛着暗青,皇冠上的珍珠虽已蒙尘,却仍能看出是东珠的质地。
冰尸的面容被冰层覆盖,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却让王玄策想起临行前看过的《列帝图》。他突然明白,为何松赞干布的冰雕要望向这里,为何盟约的兵数会被篡改——这口青铜棺里藏着的,恐怕才是唐蕃盟约背后最惊人的秘密。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剧烈震颤,刀身的冰纹全部炸裂,“借兵三万”四字化作金粉融入刀锋。远处的苯教巫师不知何时已追到近前,他们黑袍上的血咒正在发光,显然也发现了青铜棺的异动。王玄策将节杖横在胸前,看着冰雕公主裙摆下渗出的血河正在结冰,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三节 :冰尸揭秘
罡风卷着碎雪抽打在青铜棺沿,王玄策扶着棺盖边缘的饕餮环,金铁铸就的假趾在冰面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望着棺中那具裹着唐皇朝服的冰尸,十二章纹在冰层下泛着暗哑光泽,龙纹玉带扣上的翡翠已冻成青黑色,倒像是块浸透了血的寒玉。
“王正使,这棺中...莫不是...”蒋师仁的陌刀斜拄在雪地里,刀刃映出冰尸模糊的轮廓,他喉结滚动着,不敢把那个猜测说出口。他们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唐兵正列阵在百米外,甲胄上的霜花被风掀起,如同一道移动的雪墙,却压不住这青铜棺周围越来越重的寒气。
王玄策没答话,只是俯身将金铁趾尖抵在冰尸面部。那截替代断足的假肢是光禄寺特意打造的,趾尖嵌着陨铁,触到冰层的瞬间就腾起白雾。他缓缓拖动趾尖,冰层如琉璃般层层剥落,先是露出光洁的额头,再是挺直的鼻梁——当最后一块冰屑坠地时,蒋师仁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在寒冬里竟沁出热汗。
冰尸的面容赫然是唐太宗李世民!
那双紧闭的眼睛覆着层薄冰,却仍能看出昔日的威严,唇边凝着的冰晶像是欲言又止的纹路。王玄策盯着尸身胸前的十二章纹,突然发现日、月、星辰三纹的位置有些歪斜,倒像是被人强行绣上去的。他刚要伸手去探,冰尸的胸腔突然剧烈起伏,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下颌竟缓缓张开了。
“小心!”蒋师仁的陌刀瞬间横在王玄策身前,刀风扫落棺中飘出的冰碴。只见冰尸口中吐出个青黑色的物事,落地时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竟是卷冻在冰里的诏书,绢帛边缘还缠着半朽的黄绫,上面绣着的“敕命”二字已褪成浅灰。
“劈开它。”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认出那黄绫是只有皇帝亲发密诏才会使用的。
蒋师仁的陌刀带着千钧之力劈下,刀刃触及冰壳的刹那,冰层突然炸裂成星屑。里面的帛书在寒风中展开,上面的字迹却让二人同时一怔——那不是惯常的朱砂御笔,而是用殷红的佛血写成,墨迹在绢帛上凝成细小的莲花纹,赫然写着:“许尔伪诏,真令在骨”。
“伪诏?”蒋师仁的眉头拧成疙瘩,他们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兵,靠的正是手中那卷号称太宗亲书的借兵诏。若非松赞干布见了诏书,怎会轻易将精锐的逻些卫借予唐军?
话音未落,那枚嵌在松赞干布冰雕里的铜佛残核突然飞来,化作漫天金粉裹住冰尸。金粉落处,冰尸身上的唐皇朝服寸寸碎裂,露出下面泛着玉色的骨骼。更惊人的是,尸身的关节竟开始自行脱落,头骨、胸骨、四肢骨依次坠落在棺底,每块骨头上都刻着细密的纹路——蒋师仁凑近一看,突然倒吸冷气。
“是天竺要塞的坐标!”他认出其中几块胫骨上的图案,与之前在泥婆罗缴获的天竺地图完全吻合。那些用梵文标注的山川走向、关隘位置,甚至连河流的汛期标记都清晰可见,“王正使,这是要我们按图索骥,直捣天竺心脏!”
王玄策拾起一块刻着曲女城标记的肋骨,骨头上的佛血字迹仍在发光。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借兵诏确实是伪的,真正的灭竺密令早已被太宗藏在骨中。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恐怕就带着这具替身冰尸,以皇陵规格葬在吐蕃雪山,只为有朝一日能让大唐使者取走密令。
“咚——咚——”
沉闷的鼓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蒋师仁回头望见苯教巫师们正围着人皮鼓疯狂敲击。那些鼓面是用整张人皮绷成的,边缘还挂着风干的指骨,鼓声里混着尖锐的哨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百米外的冰雕群突然剧烈摇晃,半数冰塑应声碎裂,文成公主的冰雕却在崩塌前猛地转向,裙摆指向青铜棺的方向。
更诡异的是,剩下的冰雕竟齐齐屈膝,朝着王玄策的方向跪下!松赞干布的冰塑低头时,金冠上的鹰羽折断,露出里面藏着的唐军令牌;李侍郎的冰雕双手合十,掌心渗出的血珠在雪地里连成“速行”二字。
“巫师们在催了。”王玄策将刻满坐标的骨头收入锦囊,转身望向那一千二百名唐兵。他们虽穿着吐蕃的皮甲,背上却都插着唐军的狼头旗,此刻正按着刀柄待命,甲胄上的霜花被热血蒸成白雾。
蒋师仁的陌刀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刀身还残留着“借兵三万”的冰纹。他忽然明白,太宗留下的何止是要塞坐标——那具冰尸、那些冰雕、甚至松赞干布的默许,都是在为大唐铺就复仇之路。借兵一千二也好,三万也罢,真正的底气从来都藏在这雪山深处的骨血里。
“传我将令。”王玄策将节杖指向天竺的方向,金铁假肢在冰面上顿出清脆声响,“拔营!三日之内,踏平中天竺第一关!”
一千二百柄横刀同时出鞘,声震雪原。苯教巫师的鼓声突然乱了节奏,那些跪着的冰雕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诵经。王玄策望着棺中散落的骨殖,突然觉得太宗的目光正从冰层深处望来,与他掌心未愈的伤口遥遥相应——这冰原下埋着的,从来都不是秘密,是大唐饮血的刀锋。
第四节 :冰刃为誓
王玄策俯身从青铜棺中拾起一根肋骨,骨头上的天竺要塞坐标仍泛着血光。这截冰尸的遗骨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搏动。他屈指弹向骨身,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骨头竟如琉璃般弯曲,随即在寒风中急速变形——不过数息功夫,原本粗短的肋骨已化作一柄三尺长的冰刃,刃面光滑如镜,映出王玄策染血的面容。
“王正使,这兵刃...”蒋师仁望着那柄泛着幽蓝的冰刃,隐约看见刃身流转的纹路,竟与唐军制式横刀的血槽分毫不差。他们身后的一千二百名唐兵已列成方阵,甲胄上的霜花被呼吸凝成的白雾打湿,每个人都盯着那柄从骨殖中化出的利刃,眼中燃着惊奇的火光。
王玄策握住冰刃的刹那,掌心伤口的血珠立刻被吸附上去,在刃面凝成细小的血线。他忽然想起文成公主冰雕裙摆下的血河,想起铜佛残核炸开的金光,手腕轻抖间,冰刃已带着破风的锐响挥出。寒光掠过雪地的瞬间,脚下的坚冰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冰裂声——三百丈内的雪原竟层层翻涌,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冰层!
冰层中封冻着的,是三千具唐军弩手的尸身!
这些士兵保持着张弩待发的姿势,玄色皮甲上的霜花已结成坚冰,手中的擘张弩仍紧紧扣着箭矢,箭头直指雪山背后的方向。他们的面容被冻得青紫,却个个圆睁双目,睫毛上的冰棱像是凝固的怒焰。蒋师仁凑近一具弩手,发现他胸前的兵符刻着“河西节度”四字,甲缝里还夹着半块风干的麦饼——显然是当年未及撤退的大唐孤军。
“是贞观年间留守的河西弩营...”王玄策的声音有些发哑,冰刃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似在呼应冰层下的忠魂。他忽然挥刃指向天空,冰刃与阳光相撞,折射出的寒芒竟在雪地上画出道弧线,三千具冻尸周围的冰层应声碎裂,露出下面铺着的青石板——竟是座隐藏的军阵遗址。
“王正使,让末将试试这冰刃!”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嗡鸣,七尺长的刀身带着千钧之力劈向冰刃。两刃相交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而是发出声震四野的低频声波。声波掠过之处,那些悬在半空的“叛”字冰锥齐齐炸裂,碎冰如暴雨般落下,却在距地面丈许处突然停住。
更惊人的景象出现了——碎冰在空中飞速重组,竟化作幅巨大的布防图!祁连山的轮廓由冰晶勾勒,黄河的河道泛着幽蓝,连凉州、甘州的烽燧位置都清晰可辨,正是完整的河西走廊布防图。图中用赤冰标出的唐军戍卫点,与此刻冰层下的弩营阵列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王玄策盯着图中最西端的玉门关,那里的冰纹正在闪烁,与天竺要塞的坐标隐隐呼应。他忽然明白,文成公主当年不仅带来了冰尸密令,更将河西军阵的布防图藏在了雪域冰原,只为让后世唐兵能循着旧路,直抵天竺腹地。
此时那枚最后的铜佛残片突然从青铜棺中飞出,在空中炸开成万点金光。佛血混着金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尽数浇在冰刃之上。原本幽蓝的冰刃瞬间被染成赤金色,刃身浮现出细密的梵文,转瞬间又化作汉隶——那是文成公主的笔迹,清秀却带着决绝:“冰誓既成,唐兵可过”。
“是公主的密约!”蒋师仁的吼声惊起雪地寒鸦,他望着那些赤金大字,突然想起出发前吐蕃老臣说的秘闻——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曾在逻些城外埋下块誓碑,碑后刻着“唐蕃同路,共伐不臣”。
话音未落,冰层下的三千具冻尸突然发出“咔哒”声响。他们紧闭的眼皮在冰中颤动,睫毛上的冰棱纷纷坠落,露出下面依旧漆黑的瞳孔。这些沉睡了数十年的弩手,竟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更诡异的是,他们手中的擘张弩突然自行上弦,机括转动的脆响连成一片,三千支箭镞同时抬起,寒光直指雪山背后的天竺方向。
王玄策举着赤金色的冰刃指向苍穹,刃身的“唐兵可过”四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他身后的一千二百名唐兵齐齐拔刀,与冰层下的三千弩手形成呼应,甲胄相撞的铿锵声震得雪原微微发颤。苯教巫师的人皮鼓早已停响,那些黑袍身影在远处的雪坡上瑟缩着,显然被这天地同应的景象震慑。
“蒋校尉,传令下去。”王玄策的冰刃在掌心转动,赤金色的流光在他脸上跳跃,“三千弩营为前驱,我等率吐蕃借兵随后,明日破晓——踏过雪山!”
蒋师仁的陌刀重重顿在冰面,声如惊雷:“末将领命!”
冰层下的弩手们似在回应,三千张弩机同时发出“嗡”的共鸣。赤金色的冰刃在王玄策手中愈发炽热,他望着雪山背后那片隐藏着血仇的土地,忽然觉得文成公主的目光、太宗皇帝的遗志、还有这三千忠魂的期盼,都凝在了这柄冰刃之上。
雪风卷着冰刃的寒气掠过军阵,所有唐兵的甲胄都染上了层金辉。冰誓已成,前路再无阻碍——天竺的土地,该尝尝大唐冰刃的锋芒了。
第五节 :誓破天竺
王玄策望着掌心赤金色的冰刃,刃身“冰誓既成”四字仍在流转金光。他忽然俯身,解开断足上缠着的麻布,露出金铁假肢与残肢相接的伤口——那里的皮肉尚未完全愈合,还渗着暗红的血珠。冰刃触及伤口的刹那,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攥着刀柄不放,将整柄利刃缓缓插入断骨缝隙。
奇异的景象在此时发生。赤金色的冰刃没入伤口后,竟化作道道流光渗入骨髓,王玄策的金铁趾尖突然泛起冰蓝色,像是淬了万年寒冰。他试着迈步,冰蓝色的趾尖踏在雪地上,竟留下串燃烧的冰晶,每一步都腾起三尺高的寒气,却奇异地灼得雪地滋滋作响。
“王正使!”蒋师仁惊呼着上前,却被股无形的气墙挡住。他看见王玄策断足处的伤口正在结冰,冰蓝色顺着腿骨向上蔓延,在玄色朝服上凝成细密的龙纹,“这冰刃在与您血脉相融!”
王玄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按住冰刃露出的柄端。随着他掌心发力,冰层下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破冰声——那三千具封冻的唐军弩手,竟在同一时刻从冰中挣脱!他们身上的坚冰寸寸碎裂,玄色皮甲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每个人的额间都浮现出淡金色的烙印,正是唐军最荣耀的“效节”二字,仿佛昨日刚在军帐中受的黥面。
“列阵!”王玄策的声音裹着冰蓝色的寒气,竟同时传入三千弩手耳中。这些沉睡数十年的忠魂像是听到了最熟悉的号令,瞬间排成整齐的方阵,擘张弩斜指天空,箭头的霜花簌簌坠落,露出下面依旧锋利的铁簇。
蒋师仁看得热血沸腾,猛地将陌刀插入雪地。七尺长刀没入冰原半尺,刀身突然迸出丈高的刀气,直搅得漫天风雪倒卷。远处的雪山群峰被这股刀气惊动,最陡峭的雪坡突然崩塌,千万吨积雪如白色怒涛般涌来,却在距军阵百丈处停下——雪浪中裹挟着无数黄金面具,每张面具都刻着繁复的梵文,眉骨处镶着鸽血红宝石,显然是天竺贵族的祭器。
“是戒日王的仪仗面具!”蒋师仁认出其中几张,与当年天竺使者朝贡时戴的一模一样,“这些雪山下竟埋着天竺王室的宝物!”
雪浪渐渐平息,黄金面具在雪地上铺成一条金光大道,直指雪山背后的天竺方向。此时空中的铜佛金粉突然剧烈闪烁,最后一点佛影彻底消散前,金粉如潮水般涌向王玄策的冰刃。冰蓝色的刃身瞬间被镀上层赤金,浮现出八个遒劲的大字,正是太宗皇帝的笔迹:“冰刃所指,天竺当灭”。
终极军令现世的刹那,雪崩顶端突然出现道纤细的身影。文成公主的冰雕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那里,她依旧穿着蹙金绣的唐式宫装,披帛在风雪中舒展如蝶翼。望见下方的唐军阵列,她缓缓解下颈间的哈达,那雪白色的丝巾飘落时突然化作流光,在空中铺开成清晰的进军路线图——从吐蕃边境的吉玛山口,到天竺腹地的曲女城,连最隐蔽的河谷小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哈达的末端,正指着恒河畔那座传说中的黄金王座。
“是文成公主!”三千弩手突然齐呼,声音虽沙哑如破锣,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他们额间的“效节”烙印愈发明亮,与王玄策断足处的冰蓝色交相辉映,仿佛跨越时空的呼应。
王玄策踩着燃烧的冰晶向前迈步,冰刃在断足中微微震颤,似在催促着出征。他身后的一千二百名吐蕃借兵,此刻已与三千弩手合为一军,唐军的狼头旗与吐蕃的鹰羽幡在风中交织,竟奇异地和谐。蒋师仁的陌刀从雪地拔出时,刀身缠着串黄金面具,梵文在刀气中渐渐化作汉文的“复仇”二字。
“传我将令!”王玄策的冰蓝色断足猛地顿地,冰刃从伤口中拔起,赤金色的刃身直指雪崩后的天空,“三千弩营为先锋,踏过黄金面具道!吐蕃借兵随我居中,明日午时,饮马恒河!”
“饮马恒河!”七千声呐喊震得雪山嗡鸣。三千弩手率先迈步,脚下的黄金面具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在为他们的苏醒献祭。蒋师仁望着雪崩顶端的文成公主身影,突然发现她的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披帛化作的路线图上,正有无数光点在移动——那是散布在天竺各地的唐人商队,此刻竟都朝着曲女城汇聚。
王玄策握着赤金冰刃,感受着断足处冰蓝色的力量。他知道,这场迟来的复仇,从来都不只是唐军的孤军奋战——太宗的遗骨、公主的密约、忠魂的等待,甚至那些散落异域的唐人,都在这一刻凝成了无坚不摧的力量。
冰刃所指,便是天竺的方向。
恒河畔的黄金王座在风雪尽头若隐若现,王玄策的冰蓝色足尖再次抬起,踏出的冰晶在雪地上燃烧成一行火焰般的字迹:
“天竺,该还血债了。”